看到季复生痛得失了神采的黑眼睛,凤双越更有几分后悔不忍,沉吟片刻,道:“我知道……复生救了你,因缘际会,你多多少少接纳了他的记忆,但我不许你以为自己就是他,你不是他,你也不配……这次只是薄施小惩,以后不要去奢望自己不该有的。”
说罢走近季复生,抬起他的胳膊,柔声问道:“疼么?”
季复生恍若未闻,反手死死攥住他的手,执着的问:“为什么要我死?”
凤双越摇了摇头,不答,却温言道:“小鬼,只要你记住我刚才的话,我绝不会再伤你,甚至……你可以把狮驼城当作热恼地府。”
季复生思忖良久,嘴角竟慢慢展开一抹笑,云破日出般骤然明朗,黯淡的眼眸出奇的晶亮,乌黑的眼珠凝墨流光:“嗯。”
看着他的笑容,凤双越受其蛊惑,脸颊线条登时柔和无比,垂下目光,打量着他胳膊烧伤的惨状。
季复生伸出胳膊,语气中是十分自然的骄纵:“很痛,你帮我治好。”
凤双越与他目光一交汇,似完成了一个彼此认可的默契,心境都是豁然开朗。
季复生这一刻真正明白,原来自己与凤双越之间,那个弱者一直是凤双越,无论在人间还是妖界幽冥。
凤双越的自私与绝情,从未施加于季复生,季复生却是骄傲决绝到了对凤双越都能狠下心的不管不顾。
离开凤双越,季复生还有卓羽玄,还能和百里庄轻侯在狮驼寨安然度日。
凤双越失去季复生,却是毁灭性的致命创伤,连一颗心都不复完好,生命魂魄都只成了无滋无味的一潭死水。
百里看着他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自成天地,却又是暗流涌动如漩涡般将两人一并深陷,叹了口气,异常怀念狮驼岭百里窗纸透出的一盏灯光。
再上路时,季复生内外都换了新衣,外袍更是华贵,月白缎宝蓝色镶边,骑在马上英气勃勃,好个翩翩少年。
百里目不转睛的瞧了半天:“我倒还是觉得,你在狮驼岭上的打扮更俊些。”
季复生无所谓的笑道:“这衣服挺暖和。”
百里低咳一声:“刚才……”
季复生轻轻一按他的手背:“二哥,不用担心,我没事。”
凤双越极有风度,一路上只要百里与季复生有话要说,他立即远远前行开,很不屑于偷听哪怕一言半语。
季复生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百里心有余悸道:“他难道不是在撒气?”
季复生嘴角微撇:“他是生自己的气,因为他对季复生之外的人,也就是我,动了心,觉得自己对不住季复生。”
不待百里开口,急急道:“二哥,刚才那团火,突然把我烧明白了……那一刻我对他再没有丝毫的疑心,你知道么,莫说无论我是不是狐妖,便是我不是我,他还是喜欢我。”
百里深以为然,却有些嫌弃他的迟钝:“你难道现在才明白?老三真是可怜。”
季复生挽起袖子:“他可怜?看,落这么大一个疤!”
百里看着那个伤疤,心里也是难过又愤怒,季复生跟着自己在狮驼岭十年,从来没受过这么厉害的伤,白白净净就没留下过疤痕,凤双越一出现,肩头手臂已是这般模样,低声道:“以后,我会把你接回身边……哼哼,大鹏王虽了不起,但只要我回复法力,他也奈何不得我!”
季复生摇头,道:“他对我如此,我对他也是一样,无论双越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陪着他,不会跟你去。”
他这么说,百里倒是不奇怪,痴人总是成对出现的,想了想却问道:“可我看你的意思,完全不想让他知道你就是借尸还魂的季复生?”
百里目光敏锐,这些时日早已发觉,凤双越诚然不愿或是不敢相信眼前人便是季复生,而除了初见那一日,季复生话里语间,竟也有些不欲相认之意。毕竟他们两人一起所经历所拥有的,自有仅存于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暗语,若真想让凤双越相信自己,季复生必然会有办法。
季复生果然点头,笑得有几分狡猾几分执拗:“昨晚他跟我说,若是旧事重来,他仍然要瞒着我。他既不认错,那我这次也瞒着他,从此后,我如他所愿,就是卓羽玄。”
百里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我很后怕……”
“怕什么?”
“怕自己得罪过你,你这人比老三还狠。他所作所为,让人还能愤怒,你让人发火都没力气。”
季复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二哥是我的亲人……再说蛟魔王厉害不逊大鹏王,还用得着怕我?”
百里倒不推辞这种赞美,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我很期待那一天,我想看老三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季复生眉目飞扬:“等他懂得我们两人之间不该欺瞒而该坦诚,懂得我足堪与他比肩而立而非附庸。”
言至于此,百里真正放下了心,十年来季复生虽不露郁色不显愁绪,但凤双越却始终是他深埋于心的荆棘蘸糖,隐而不发,此刻能明明白白说出自己所想所求,看来心结尽解,已是天高云霁碧海万顷。
看着季复生璀璨澄澈的眼眸,百里豪兴大发,竟在马背上一把抱起季复生,大笑着哑声道:“你这样,做哥哥的好生高兴!”
季复生回头见他竟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心中暖洋洋的感动,也就任由他将自己放在身前,两人共乘一骑纵马疾驰。
远处凤双越听得动静,回头看到时,神色不变,百里与季复生却感觉到一股极可怕的杀气,足以使得方圆千里寸草不生,身不由己,齐齐打了个寒颤。
凤双越不疾不徐,策马走到近前,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的弧度:“小鬼,你的马怎么了?”
季复生不自觉的往身后百里的胸口靠了靠,道:“没怎么。”
“那很好。”凤双越摊开手掌,掌心一小簇金黄的鹏羽火焰:“如果你不想你们两人一马被烧死,就赶快回到自己的马背上。”
话音未落,百里一把把季复生推下了马背。
季复生毫无防备,一个倒栽葱头上脚下摔倒在地,幸亏身手敏捷,落地前勉强双手先撑着地,才免遭颈骨断折之厄。
百里哈哈一笑,弯腰伸手捞他,谁知凤双越马踏而前,云锦衣袖垂落,一手提着季复生的腰带,已将他拎起,似想放到自己身前,但稍一犹豫,还是扔到他自己的马背上。
凤双越转眼看向百里时,百里心中不得不承认,凤凰之子,果然尊贵天成,就算扭曲着脸,也丝毫不减损那种深入骨髓的优雅高华。
欣赏着凤双越的脸色,笑道:“老三,我跟他只有父子之情,哈哈,哈!”
凤双越眸光三九寒天的湖面也似,良久慢慢说道:“便是亲生父子,太近了也不好。”
说罢自行打马去了。
总算百里自知身无法力,没有问出“哪里不好了?”这等浑话来,但却暗暗腹诽道:你抱着他才叫好,对吧?瞧你那脸酸得!醋汁子调上青梅子,小醋怡情大醋伤身,你不懂得么?酸就酸吧,还非得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复生居然喜欢你这装腔作势的,真是瞎了眼!还是轻侯眼光好……
又行大半天,日落前三人赶到狮驼城外,这半日百里与季复生再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每每百里要去撩拨一两下,凤双越便投过来一束绝无半分攻击意图的淡然目光,却十分的让人芒刺在背忐忑不安。
步入宫门的时候,百里总算找到一个间隙与季复生悄声言语:“复生,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冬天捉到的一只刺猬么?”
季复生略感奇怪,却好生答道:“记得。轻侯还说,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嘴,其实从肚皮下手就好了。”
百里神色凝重:“老三在你面前,就像亮出肚皮的刺猬,他所有的弱点系于你一身,你千万别太伤着他的心,老三……没有你想的那么强。”
落日余晖中,凤双越背影的轮廓柔和的模糊在光晕里,季复生突然发现,他比十年前,真的瘦了许多。
待定吧
入宫门下马时,凤双越方才意识到,原来千里旅途,竟这么快就到了。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一时一刻并不是身处炼狱的难熬。
再见董束月的那一刻,季复生原以为自己会对他或多或少心存敌意余恨,毕竟他是跟自己从出生起就纠缠不清,爱过怨过,始于欺骗终于伤害的九尾狐妖。
董束月缓缓回过头来,睁着一双毫无焦距的眼睛,似乎没有想到凤双越会带着外人来见自己,竟有几分惶惶然的措手不及,衣袖更是不小心拂过案几,一只薄胎瓷杯落地,当啷一声,紫色眼眸雾气氤氲:“双越,他们是谁?”
见到这样的董束月,季复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如止水。
自己已再世为人,前尘旧梦,除却一个凤双越羁绊于心,董束月再美再毒,出身如何手段何种,也是无关风月无关心情。
凤双越自顾掸衣落座,道:“都是故人。一位是你的旧情人,我的二哥百里,还有一位……”
略一沉吟,有些不愿告之,一语带过:“是当年热恼地府的小鬼。”
董束月听得百里到来,心中大喜,却怕被凤双越看出神色,忙转过言语:“哪个小鬼?”
凤双越不答,看百里一眼,笑道:“二哥怎么不说话?”
百里却是遥想起当年初见,董束月紫衣银发,一双眼虽烟波浩渺,流转间却有碎钻般的光芒微微闪烁,恍若一江春水映新月,媚到极处自有暗香浮动的妖气,更有一种天下男女尽在掌中的赤luoluo的自信,只要他看上了,便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的霸道。
可如今这双眼一废,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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