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在空中划个圆形,只见手指过处,空气凝结,五色变幻,莹澈如镜:“你试着用手穿过这层五光镜罢。”
季复生见那层结界流淌欲坠,心道我打不过你是肯定的,但这么个破玩意儿能挡得住我的力道?
这般想着,出手却毫不含糊,使出十成劲力,一拳击出!
以他如今这具躯体的力量,全力一击,足以开山裂石,而拳劲聚力于一点,拳风竟如刀锋一般,眼看那面镜状结界就会破碎四散。
谁料那面宝镜竟随着拳劲柔顺凹陷,季复生力道尽处,镜面蓦然弹回,似柔实刚,以数倍之力反击,只听“喀”一声响,季复生手腕已被生生震脱了臼。
见他脸色惨白胳膊垂下,董束月唇角一勾,似乎颇为不屑,只伸指在镜面轻轻划过数道,但见青光闪过,结界已然化为水珠滴滴坠落。
“看见没?你连这等三流的结界都通不过,难道还想四海千山任意来去?现在的你,只能呆在热恼之狱,当个低等鬼差。”
季复生利落的推上腕骨,凝视滴落的水珠,表情十分出人意料,全无半点羞愤懊恼,眼神坚定而明亮,透着孩子般的惊喜和向往:“你能不能教我?”
“教你?”董束月轻挑着修长的眉,似乎有些讶异,笑道:“教你什么?”
季复生心中一动,灵光乍现,自然而然道:“运神练法,从真修源,上天入地,无影无碍。”
董束月倏然起身,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季复生,你的三魂六魄,真的回来了。”
季复生一怔,随即明白其意:“三魂六魄?难道我先前是魂魄不在,所以才又哑又傻?那么我人界二十年嗜睡的毛病,想是少了一魄的缘故?”
董束月见他如此剔透,心中一凛,正待开言,却一声低微呻吟,手捂着眉心,似乎在忍受某种剧烈的疼痛,慢慢落座,良久方道:“我只是区区鬼王,教不了你这些。”
季复生大感失望,却不甘心,脱口问道:“这热恼地狱里,可有能教我的?”
董束月见他仿佛利爪刚出的小兽,跃跃欲试的生机勃勃,不禁笑道:“你自己。”说罢凝望他片刻,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轻言道:“你有数千年的妖力,或许……也是当世最强的妖力之一,只不过未曾开启根源。”
季复生大喜,原来自己竟然拥有天下一等一的修为神通?一想之后复又大惊,自己堕落成了鬼尚且不算,居然还是个千年老妖?
看了董束月一眼,从他眼眸中捕捉不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心中疑窦丛生,董束月不过是个七殿鬼王,他所管辖之下的低等鬼卒,怎么可能拥有千年妖力?人鬼殊途,鬼妖亦是异路,自己若是妖,又怎会身处鬼界?而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
两双眼眸交锋一般静静对视,一者波澜不惊,一者思绪暗涌,董束月揉了揉眉心,带着些许倦意,道:“你有妖力,未必就是妖……别问我,我不想对你说谎,却也不愿意告诉你一些缘故。至于凤双越,我不知道有哪个唤作凤双越的能配得起你,我劝你还是忘了他。”
正说着,殿外有声音不疾不徐道:“殿下,七殿判官虚九鸾侯见。”
董束月嗯的一声,起身往外走去,却回头对季复生道:“尹诺既被你重伤,也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了,你替她贴身伺候我罢……我会助你开悟妖力。”
季复生见他对尹诺弃若敝屣,更对自己青眼有加,正感到诧异,见他已走到门边,忙问道:“你……要怎么处置何若起?”
董束月略低着头,侧脸轮廓花瓣似的柔美:“薄施小惩罢了。”
季复生不假思索:“若起只是帮我,小惩大惩的,我一力承担。”
董束月低声一笑,随口应道:“好,那我便不罚了。”
走回紫檀圆桌边,桌上玻璃蕉叶盏里半满的清水,盛放着一朵千瓣白花,花瓣翻卷,莹润奇美,董束月伸手摘下花,递到季复生眼前:“天雨曼陀罗华。”
季复生看过一些神话传说,知道地府只开两种花,彼岸曼陀罗华,三途河边曼沙珠华,一为接引,一为轮回,花开千年,落千年,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曼陀罗华?”
“是的,喜欢么?”
看到这朵花,季复生有一瞬间的奇妙倦怠,仿佛流浪漂泊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家的灯火。
董束月的声音异常温柔,甚至温柔得给人痛楚的错觉:“那么,送你一朵曼陀罗华。”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有点少了,羞愧捂脸
凑合着看吧
明后天多更点儿
幻影
当晚季复生宿在寝宫后的侧殿里,他出身黑道世家,幼时也算见多识广,后来虽然家破,却也丰足无忧,但泰山王侧殿的华贵齐楚,还是令人颇有目不暇接之感。
桌椅床榻尽是黑檀嵌珠,隔着玳瑁屏,遍点琉璃灯,床围云纹霞影纱,榻垂如意烟罗帐,贴地象鼻矮几上一座描花金鼎,缓缓溢出不知名的清新林木香气。
推窗看去,是海水悬注,空濛如璧,而海水之间,又有云彩变幻,月华如练,季复生不想地府竟能看到这等海月奇景,不禁心怀大畅,悠然神往之余呼呼大睡。
海月之下,一个飘然轻逸的身影静立在窗下,浅淡朦胧如同洇入宣纸的一滴水墨,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凝望着季复生,衣角飞扬处,是夜夜辗转反侧的心思纷乱。
转眼夜尽,明月西沉入海,壁上一只洁白贝壳打开吐出一串水泡,发出琴弦般的声音:“泰山王殿下传见”。
不受信号约束,没有辐射干扰,纯天然还环保,比手机强多了,季复生被唤醒很不满意,只觉得睡意盎然,根本不想起床,掩着耳朵翻了个身,贝壳却不放弃,一声接一声的“泰山王殿下传见”堪比暴雨羯鼓,纷至沓来。
季复生大怒,出于求睡本能,从架子床踏步上顺手抄起一件玩器扔去,准头奇佳,力道十足,正中贝壳。
黑衣身影瞧得有趣,红菱般的嘴角忍不住翘起,知他将醒,却舍不得离开。
那贝壳却是海底奇珍,最擅引人入幻,一砸之下,颜色渐变,锯齿状的开口打开一道缝隙,准准的对着季复生。
季复生正睡得好,突然觉得床边似有一人,蓦的清醒,见那人温文如玉的一张脸,微微含笑,不是凤双越却又是谁?
一时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脑中嗡嗡轰响,揉了揉眼睛,见凤双越神色一如往常,温和而纵容,再熟悉不过,心中怦怦乱跳,低声道:“真的是你?我还怕你不见了……”
起身一把抱住,只觉得触手生温,呼吸可闻,果然……的的确确真真切切的活着。
喜不自胜之下,眼眶已经热了,浑然忘了此处何地,更忘了今夕何年,虽然只分开短短数十天,平时更是强自镇定的千方百计去寻其踪迹,因不知他生死下落,竟连放肆的想念也是不敢,如今见了他,这些时日油煎火燎的难熬情思方才尽数涌上心头,而堵在胸口沉甸甸的惶恐如冰雪消融,轻狂得几乎能飞起来。
被拥得太紧,凤双越轻笑着挣动了几下,季复生不肯撒手,死死搂着求道:“别离开,再让我抱一会儿……”声音低回而痛楚,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患得患失的不安,孩子气的无赖,贪婪而渴求。
劫后乍然重逢,方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依恋如此深爱这个人,早在人间相逢的那一刻,他已然温暖而不刺眼的照亮了自己的世界,无论他是爱自己也好,只是纵容惯着也罢,只要一息尚存,季复生就断不会放开凤双越,不单单要一生一世,更要永生永世。
黑色身影凝视着季复生睡梦中满足浅笑的面容,眼神益发柔和,漾着春日湖水一般,薄唇微启,低笑道:“这幻影传心贝,让你见到了最想见的人吗?七百年,你并没有忘了我……是不是?”
衣袖轻动,想穿窗而入,却见季复生神色突变,脸颊扭曲,呼吸粗重而急促,已被噩梦所缠,正待出声将他唤醒,只听一声惨烈的呼喊:“不!”
“……凤双越!”
拥抱的滋味太甜美,醇酒一般醉人,直到凤双越的血洇透了自己的衣衫,季复生才发现一把利刃深深插在凤双越的胸口,狂叫着挣扎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窗外有黑色身影一闪而逝。
贝壳慢慢闭合,幻影传心贝,能够让你在梦里见到最想见的人,也会让你看到最惧怕的事。
七殿判官虚九鸾正在董束月寝殿中不住徘徊,听千金言道泰山王殿下一宿未归,又知晓季复生擅闯寝殿打伤尹诺之事,心中只觉隐忧重重。正不知如何是好,珠帘一晃,却见董束月已然归来,脸色是阴沉的煞白,忙行礼问安,却被一把扯住头发按着跪倒,冰冷的手粗暴的划过后颈,声音抑郁而沙哑:“伺候本王!”
季复生被幻影传心贝的幻术折腾惊醒,指缝中似乎还残留着黏稠的鲜血,真实无比,心有余悸之下不敢再睡,捂着脑袋坐着发怔,听得贝壳车轱辘来回念叨了十来遍“泰山王传见”,再也忍受不了,起身简单的收拾一下,出门。
泰山王寝殿门前,千金端端正正的立着,手捧丹红水盘,见了季复生,连眼角余光也欠奉,却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你伤了尹诺。”
季复生应道:“你想怎样?”
千金嘿嘿冷笑:“让何若起小心些罢!”
季复生哭笑不得:“你逻辑混乱啊,揍尹诺的是我,你要报仇也该冲我来。”
千金说了一句超有水平的话,其蛮不讲理和意蕴深刻让季复生十分的惊艳:“柿子挑软的捏!”
季复生考虑片刻,以暴制暴:“你捏他,我就捏你。”
撇下千金,跨进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