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摇头,不再多劝。
刚才那一言,已是给他最后的浮舟,奈何董束月置身洪涛,不肯踏足而上,却甘心葬身灭顶。
静默良久,董束月蓦的说道:“灯方才灭了,你要重新点亮么?”
百里道:“不必,今夜月色极好。”
董束月莫名的有些疲倦,想靠在百里胸前略事休憩,却恍然想起这人已不再属于自己,一时默默的支着颌身子轻晃,一手解开束发丝带,任由长发流散了一背,发梢落到地面一荡一荡,半晌轻叹道:“百里,我求你啦,你再不肯帮我,我可就活不下去了。”
百里见月色下他银发覆身,眼睫低垂,神色说不出的凄楚无依,心中不由得微微难过:“可那白骨尸魔……”略一思忖,不掩厌恶之色,直言道:“与她联手,我只怕会忍不住先宰了她,你到底许了她什么?”
董束月提到这人也是一脸嫌弃:“我邀她相助,她说要狮驼国一城百姓的性命……还说要瞧瞧凤凰之子金翅大鹏的骨架,到底长什么模样。”
百里眼眸猛然眯起,嘴角勾出一抹凶狠的笑意。
董束月目不能视,却也忍不住发泄道:“白骨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妖变态,她最喜欢的就是把人削尽血肉晒成骨架,吃不完的人肉扔得到处都是,白虎岭遍地腐肉臭气熏天。她可以抱着骨架睡觉,除了骨架,她什么都不稀罕……”
百里冷笑道:“只怕她是有意为之,如此一来阴寒恶煞之气更足……你力邀她结盟,不也是这个原因么?凤双越虽是妖族,但骨血尊贵洁净,对白骨尸魔这份脏污的妖气,自有三分避讳,只怕连跟她动手都是嫌弃不愿。”
董束月点头,深表同意:“便是我见着那女妖,也想离得越远越好……”
说着从怀里取出虚九鸾留下的翡翠叶子,在桌面叮叮叮敲击三声:“我让九鸾明日便把龙血骨链送来给你。”
当日自己将骨珠挑离手腕散落了一地便不再管,但却知道虚九鸾定会一粒粒好生收藏。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他都会用心留意从不怠慢。
百里被他的干脆慷慨吓着了,忙道:“我可还没答应你。”
董束月道:“你便是答应了,依你的法力现在也是不成的……方才那小鬼说,龙血骨链可助你回复法力。”
慢慢绽放的一丝笑容满是属于狐族的狡黠:“我痛痛快快的还你,你以后总不好意思为难我,对不对?”
不是交易,而是主动付出,却让你不得不承情。
若是凤双越,定然极其不悦于这种隐然被算计的局面,百里却看得开,没半点违心不愿之处,坦然道:“束月,我领你这份情。”
起身告辞道:“我去瞧瞧那小鬼,你好好休息罢。”
刚要举步,衣角被牵扯住,董束月仰着脸,似笑似嗔,唇瓣水润润的半张着:“你真的不留下来……陪我?”
声音低柔,微微上挑的尾音拖曳出迤逦绵长的无尽遐念与绮思。
百里喉结滚动了一下,碰到董束月那只手时,两个人都呼吸浊重了起来,仿佛有火花一瞬间擦亮,连空气都有一丝丝纠缠不清的粘稠甜美。
月色如酒,醺醺然欲醉。庄轻侯窗纸透出的灯光却眼睛也似,在心头暖暖的一眨。
百里松开董束月的手,道:“不了。”
董束月敏锐的感觉到他方才有一刻的动心,如此长夜,实在想拥有百里的气息与存在:“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别人。”
百里道:“我在乎……其实你心里也在乎,束月,不要糟践自己。”
声音仍是色气冶荡,个中之意却少年般的真挚清纯。
季复生心不在焉的把自己洗刷了个干干净净,正想着没有衣服可换,颇有几分不爽,干净的身体穿上脏衣服,就好比童男子去piao老|妓|女,打心眼里不舒服,但总不能luo奔着出去,吓不着人,吓到妖怪也是不好的。
扒到池边无意的四处一看,却见海螺状的白玉台架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弯月眼的少女,手上捧着雪白的整套新衣正在打呵欠。
季复生吓了一跳,忙钻进水里:“你……”
少女对他遮遮掩掩毫不坦荡的态度甚是不齿:“我叫无终,王让我伺候你……你躲什么躲?好稀罕么,人肉我又不是没吃过!”
季复生心道,我跟人肉能一样么?
“你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来。”
无终摇头:“王吩咐过我,要伺候好你,你出来,我帮你穿。”
无终眉眼弯弯看着喜庆,但说起话来又臭又硬的顽固,季复生觉得自己若是再跟她僵持下去,只怕皮都要泡皱了,想了想,只能安慰自己,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看一看摸一摸,也不算很吃亏。
里外焕然一新,衣衫量身定做般无处不舒适,无终为季复生束上腰带,又理了理袍角衣领,眼神倒温柔了少许:“挺好看的。”
季复生脸不知是温泉水泡的,还是被她摸的,那粉红的颜色就一直没有消退过,得蒙一赞,却想起昔年卓羽玄说过,将来想长得和复生哥哥一个模样,心中一酸,不由得问道:“季复生的尸骨,你知道在哪里么?”
无终错愕:“你说季复生的尸骨?”
季复生点头:“你瞧见过没?”
无终奇道:“季复生没有死啊,他会回来找王的,哪有什么尸骨,你糊涂了吧?”
季复生心往下一沉,惊疑不定,思忖着正要再问,只听凤双越清亮的声音由远而近:“无终!”
声音中隐约有一丝严厉之意,无终浑身一颤,狠狠瞪了季复生一眼,忙快步往外走去,出了后殿,见凤双越神色并无异样,无终心中稍安:“王,是他问我的。”
凤双越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下去,以后不要多嘴。”
无终已是泫然欲涕,却不敢多解释,屈膝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凤双越目光转向季复生,良久,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寝殿。”
季复生道:“你带我去瞧瞧他的尸体,好不好?”
凤双越的眼神明显转冷:“这也是你能问的?”
季复生满不在乎的看他一眼:“狮驼城王宫不大,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找着。”
偏殿外月色极好,传来清冷的梅花香气,暗暗隐隐的浮动在空气中,凤双越握着季复生的手,明明是被戳中了最痛最不可触摸的软肋,对着他却做不到当真无情,甚至连心肠都不复冷硬,只叹道:“你就不能安分些?”
季复生反问:“你又要杀我?”
凤双越沉吟道:“我不舍得杀你,但我可以杀别人。”
季复生急问道:“杀谁?”
凤双越笑了笑:“百里、庄轻侯……或者那个不知姓张还是姓王的老妇,你在乎谁,我便杀谁。”
季复生登时泄了一口气,忍怒道:“我再不问你了……二哥现在住哪里?”
凤双越蹙眉道:“你很不放心他?”想了一想:“你跟我来。”
两人到了凤双越的寝居,凤双越双手在空中慢慢勾勒出一个圆形,边缘便有晶石慢慢凝结,从外向内寸寸铺满银白色的莹光,口唇轻启,低声慢吟道:“素光回溯,真临镜现。”
金睛兽、轮回罩与白骨珠依次出现,百里与董束月的对话也句句听得清楚。
凤双越好整以暇的叹道:“放着这条狐狸在身边,我怎能毫无防备?”
季复生看着,突然心念一动,脸色已变:“那十年前,你后来也看到了五行山之事?”
凤双越静了静,憾然摇头:“真临镜之术,必得先种魂引。董束月住在狮驼城的第一日,我就在他的元神里种入魂引,因此他一举一动,只要我想知道,便能知道。”
季复生恍然,道:“五行山季复生魂飞魄散,那元神中的魂引也就随之消逝,所以你的真临镜法术无法施展?”
凤双越眼眸中掠过一丝愤怒,被玷辱了心意的愤怒,冷冷道:“我没有给复生种下魂引。”
季复生一怔,已脱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是季复生。”
季复生猛然抬起双眼,死死的凝视着凤双越的眸子。
一瞬间,凤双越以为他会流泪,伸手触了触他的睫毛,软软茸茸的触感,却并无湿意:“他是我除了长姊外,唯一愿意相信的人,我永远不会对他有半分防备算计……复生也从未瞒过我任何事,除了最后那一次……小鬼,你永远都不会懂。”
季复生只觉得心里涩涩涨涨的,堵了一团棉花也似,说不出话来。
凤双越转眼看向真临镜,见董束月答应还百里龙血骨链,不由得笑道:“瞧,你可明白了?董束月缠着百里,不是为了一晌之欢,这狐妖只是想拉拢二哥,图谋的是我的性命。”
仿佛觉得极是有趣,琉璃目光芒闪动:“九灵元圣、罗鸠摩倒也罢了,居然还有尸魔白骨……这只狐狸还真是不负我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更~
待定9
季复生觉得这事非但无趣而且糟糕,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这凤双越身处热闹之中,居然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时闷闷道:“这许多法力高强的妖联手要杀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凤双越见他担忧,笑得愈发开怀,心中更是暖暖的熨帖:“不必担心,想要制住我,除非如来亲自下灵山……你倒猜猜看,百里会不会被董束月所惑与我为敌?”
季复生想了想:“不会,虽然二哥说过,待法力恢复,会戳你个透明窟窿为十万妖灵出气,但他却不会与别人联手欺负自家兄弟。”
“这样啊……”凤双越肤色白皙,神情一旦柔和下来,更是有美玉一般温润的感觉:“我也知道二哥不会。”
季复生兀自不放心,问道:“你给董束月种下魂引,他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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