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护士说他五点多就离开了,然后他给你留了一封信。”
我问道:“信呢?”
他把一枚信封递了给我,我拆开来一看,果然是白翌的字迹。我呼了一口气,把它看了下来。
上面写道:
安踪,我走了。我要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是我的懦弱导致了很多事情的发生。一开始也许我有能力避免,但是我选择了隐瞒,而你一直都那么坚强,一路走了下来,从来没有想过逃避。所以,我也要去面对自己,至少我要去探究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去做一件我几年前就应该做的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要坚持的做下去。
我想了一个晚上,把这些日子的事情都重头到底的整理了一遍。我知道我所存在的记忆应该就是庚辰的,但是我的记忆与你不一样,我清楚的记得所有一切的内容,就是惟独没有庚辰自身的记忆。但是在这个人的记忆中,川后有着几乎等同于生命的意义,很可能他出于对川后和他族人的愧疚,抹杀了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自杀而亡的。
我准备回到淮水,回到当年我出事故的地方,也许可以查到一些关于我记忆的线索。我想要知道,那个影响我一生,改变我所有个性和人格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他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我作为记忆的托付。这些都是我困惑的地方,我想要得到解答,我想要知道,他那一份极端的悲哀到底是什么,他又在害怕着什么,而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想要搞清楚,我们到底是死还是活?我们真的没有灵魂了么?而这一切本来应该有我一个人来承受的。
我还记得当初你问我,我到底是谁的时候,我有一种迷茫的恐惧,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我怕我说出来,你会把我当怪物,和我的家人一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离开家乡,那个时候我去河南的桐柏县附近做考察,需要渡河,然后发生了事故,船上的所有人都遇难了,也包括我。
我那时的记忆非常混乱,甚至有些地方是空白,最后我的记忆和人格仿佛重新组合了一样。我的家人都以为我死了,就在他们在为我布置灵堂开追悼会的时候,我居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所有的人都不能接受,要知道我掉入河底至少有几十天了,连公安局都认定了我的死亡。
我那么一出现,首先就吓瘫了我有心脏病的大伯。他们表面上对我十分关心,但我看到他们在我房间里放了许多驱邪,防止僵尸的符咒,甚至请了所谓的法师来给我作法。我当时觉得既荒唐又悲哀。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变得非常不正常,有时候仿佛有两个人在我的脑子里互相交替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有把自己当活人,他们又怎么会呢?
于是我来到月灵姐这里,她是我的远亲,她只是知道我出了事故死里逃生而已,并不知道我是怎么样逃出来的。我抛弃了我过去的一切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过着单一又普通的生活,放弃了一切过去接触过的事物。这段时间我的记忆得到了重新的组合,我不再是过去的白翌,因为我放弃了过去的身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了下来。我觉得更加偏向庚辰的个性。
随后我整个人几乎就成了庚辰的再世。而白翌的人格已经被我遗忘得差不多了,直到你的来了。我感觉到你的身上有着庚辰十分在乎和熟悉的存在,仿佛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很眼熟,是我很早就认识的一个故人。其实我有过怀疑,怀疑这似乎和我的生死之谜有着密切的联系,并且我也偷偷的调查过了你的身世,发现你又极其的普通,这让我十分困惑。
但是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八苦鬼咒的发生,我发现了你许多奇怪的特点。接着借寿婆来找我,把大概的事情告诉了我,我这时候才估计到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我脑子里有一种强烈的意识,这个意识一直牵引着让我带你进入河伯殿,一直牵引着我让你走到最后。我不得不参与借寿婆的计划,这是情势所逼,但也是我必须要去做的,我要让你活着进入河伯正殿。一方面,我十分矛盾,我知道我不能让你来,这非常危险。另一方面,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个思维,他不停地告诉我,你必须要进入。我现在猜到这可能就是庚辰最后的希望,他希望川后的后人能够来到河伯神殿,让他知道他的祖先是怎么样的存在,并且让他继承河图,完成他与川后的约定。
现在,你和我一样了,虽然你从来没有怪我,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么的相信着我,这让我更加难受。每次看到你因为恐惧而拼命催眠自己的时候,我就觉得内疚,我把自己最爱的人推到了这种田地。我开始怨恨这个庚辰的记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那个懦弱的白翌,还是那个极端的庚辰。
现在我选择不再逃避,当我找到答案的时候就会回来找你,我希望到那个时候,我能回答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回答一切你提出的问题,然后找到我们活下去的定义。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恐惧。很抱歉,在最关键的时候,我没有保护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了,只要你愿意等我,那个时候我才是真正的白翌。
我看着床头柜,果然放在上面的嘎乌不见了,我摸了摸脸,捂着嘴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我放下了信封,六子看着我的脸说:“怎么说?真的就那么走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我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发现今天的天空显得特别的渺远。我坐在病房的窗边,六子问了一大串的问题后,最后也累的问不下去了,便摇着头起身离开。
我对着天空傻傻的望着,其实我现在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安踪还是川后,但却从来没有后悔来到河伯正殿,只是我无法去面对那些像牛角那样无辜的亡者。此时我好像又回到了阿尼玛卿山下,耳畔又响起了那些经文,我这才明白那些经文的含义,那是在追悼黄河边上那远逝的民族,那一个拥有无限智慧的冯夷。潮起潮落,古老的黄河,冯夷人依然存在在这条沧溟的大河之中。我心底里期盼着一种不可能会实现的心愿,默默地注视着天边飘着的云朵消失,不再言语,因为结局是不需任何的语言的。
第三十回:尾声
又是一年的冬至,我手里拿着昨天的报纸和一杯速溶咖啡赶上去博物馆的公车。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捏扁了纸杯,扔进公交车的垃圾桶里。六子那小子一直说我需要掌握更多业务知识,说我知道的东西,一是我们没货源可拿来卖,二是没二百五敢来买。于是非要我多注意宋明时代的古器。
说到这茬事上,还得从那年白翌离开的时候说起。我一个人回到学校,发现自己的习惯和心态全都改变了。这让我更能理解白翌当年的心境。这几年以来,我一直在回想白翌说的那些话。发现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恨过他,倒是一直惦记着他的好……比方说他做法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当我回到空空如也的公寓,一开始真的非常孤单和害怕。几次都想打电话找白翌,但每一次都无人接听,最后居然是查无此号。这让我的心咯嘣凉到了底。后来家里人来看我,六子说漏了嘴,把我去阿尼玛卿的事情告诉了我妈。她二话不说扭着我的耳朵,要我回上海,说我在外地早晚把小命给玩儿完。我原本想等白翌回来的计划也泡汤了,便把空房子关起来,又写了一封给白翌的信交给我们的邻居。随后,就跟着六子回到了上海。
这个时候六子逮到机会,就提议一起干古董。我说我一没本钱,二没能力的,你怎么就找上我了?六子满不在乎地说,就你现在拥有的见识,光用嘴皮子就可以把人给唬上天。我家人一听说我有这门道,举双手双脚赞成。于是靠着六子从河伯殿带来的那些东西,他挑了些中等的货色,卖给了一个收藏西周玉器的老行家。卖了一笔好价格,然后赚取了第一桶金,在福佑路上找了一家店铺,当起了小老板。至于那些真的好货,六子是决计不会那么快出手的。于是他继续暗地里干着他黑掌柜的活,而我除了偶尔给人看看风水,就是聊聊术数方面的知识。这几年来,至少都替十几个大老板选了别墅豪宅。有几个我给他们选在千岛湖,一栋就两千万。其实我基本就是一个看店的伙计,有时候也找隔壁卖红木家具的老张下下棋,斗斗蟋蟀什么的。业务都是六子在跑,其他的时间便是漫无目的地看白翌留下来的书籍,从中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抓了把头发,把这次的展览单看了一下。这时我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喂了一声,话筒里传来六子的笑声,我问道:“什么事?”
“兄弟你出门啦,还记得张老板么?”
“记的,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找我替他选房子的。”
六子干咳了几声说:“那个,他要你帮他的二奶也选一个,要能够镇得住正房的风水……”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对着电话吼道:“你小子让他去吃屎,帮他选了一个旺财的还不够,他二奶、三奶的窝都要我替他找,你不知道那老家伙有多难搞,还他妈特别抠门,是不是再过几年就轮到替他选墓地了?那最好不过了,你告诉那山羊胡子,他快死的时候来找我,我替他选阴宅,其他的免谈!”
六子在那头急忙叫道:“哎哎哎……别挂,我还……”
但已经晚了,我“咔”的一声关掉了手机,心里把六子骂了一遍。那个死山羊胡子根本就是个老色鬼,男女通吃。当初我替他去选房子,不知道被他趁机摸了多少次屁股。我忍无可忍直接爆扁了那个老不死的,差一点把我告到法院去。
我呼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毕竟现在是生意人,做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