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支吾两声,又倒在床上。轩芽见她行为蹊跷,也不敢问,服侍她简单洗漱,就由她去睡,自己蹑手蹑脚地合上门,在房外守着。
素盈一夜辗转反侧,似睡非睡,加上怪梦连连,仿佛见柔媛、淳媛走来探望,两人心平气和,温和诚恳地与她说话。又仿佛见三个哥哥依次来到,或从容安慰,或温柔无语,或心疼怜惜……又觉得自己挂心十二姨娘,走去她房中,见到一个女子与十二姨娘聊天,一看之下没认出来,再仔细看,却是她死去的母亲……她又喜又惊,几次三番睁开眼,屋中却总是一片漆黑。折腾到天亮,她安稳地睡了一阵,待醒来时,昨晚那些梦一个都记不清楚。
早上素盈刚少少吃过一点东西,素老爷就派人来找。
轩芽忙为素盈打扮整齐,搀着她往素老爷那边走。
走在路上,素盈脚步轻浮无力,全仗轩芽出力扶着,走不出几步就觉得心口突突直跳。
“小姐!”轩芽忽然轻声说:“二公子走过来了!”
素盈精神一震,果然见一个便装青年立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一个俊俏的丫鬟。她深深吸了口气,向他遥遥地施了一礼。
素震也远远地点了点头,算是还礼,却并不靠近,向那丫鬟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丫鬟便走向素盈,笑吟吟对轩芽说:“我来替妹妹一会儿。”说着伸手搀住素盈的手臂。
素盈只觉得她身上一阵不浓不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也不同她推搪,又向素震欠了欠身,慢慢地走开。
轩芽并不认识这个贸然走上前的丫鬟,不敢多话,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追上素盈。
素盈与那丫鬟也无话可说,一路默默地走到素老爷书房,道声:“有劳姐姐。”
“奴婢不敢当!”那丫鬟笑嘻嘻道:“奴婢在将军身边,从没拿过比茶碗更重的东西,就怕没能伺候好小姐。”
素盈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虽不嫌别人口齿伶俐,偏偏这丫头一开口就惹她讨厌——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只觉得与她没缘分。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不好表现出来,她就淡淡一笑,不再多看那美婢一眼。
素老爷昨晚也没有睡好,目光有些混浊,虽然强打起精神,也像是老了几岁。见素盈进来,他做个手势打发走所有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你说吧,淳媛的事情,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素盈稳了稳心神,这才把宫中的种种一五一十向父亲说了。她说到有人在绣褥中藏纸人诅咒淳媛时,素老爷一只巨掌用力拍在桌子上,震得案头清供摇摇欲坠。
“我不会善罢甘休!”他红着眼睛,气咻咻地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孽!我要让她们给我的女儿偿命!”见素盈不敢吭声,他又道:“继续说呀!”
素盈百般不情愿,犹犹豫豫地向父亲靠近一步,低低地说:“爹,那纸人,是二姐放的。”
素老爷的嘴角抽动,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素盈又说:“如今二姐被软禁在蕊琦宫,前途未卜……爹爹,我们该如何搭救姐姐?”
素老爷久久无语,最后又气又痛地大声叹道:“真是冤孽!冤孽!”他用手不住在额头上揉,将那些愁纹越揉越重。“你姑姑,她怎么说?”
“姑姑说她帮不了。”
素老爷的手停了下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素盈琢磨他的心思时,他忽然说:“阿盈,你向你义父赔个不是吧!”
素盈咬紧牙,一言不发。
“爹知道,自从与白家的婚事不成,你心里就迁怒你义父,再也不跟相府来往。可现在,除了他,谁还能帮你姐姐说句有份量的话?”
不论他说什么,素盈只是不声不响,也无所表示。
“漫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忍心就这样不管你二姐……就是为我们家想想,也不能不管她——淳媛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个柔媛。”
“爹爹真以为宰相大人会在乎女儿认不认他?”素盈看着地面,冷淡地说:“女儿对他毫无好处,他又怎么会为没好处的人插手后宫的事,让皇后不快?爹爹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素老爷对拜托宰相也不是很有把握,听素盈这样一说就更加犹豫。素盈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趁机告退。
素老爷又道:“对了,阿盈——你二哥回来了。”
听他突然提起这个,素盈有点不自在,把头微微低下。
“既然他回来了……你裙脚上怎么没系铃?我已叫人把银铃给你送过去,你这就回去系上吧。”素老爷说罢,托着额头陷入沉思,不再理素盈。
素盈鼻尖一酸,满腹委屈:“难道爹爹还是以为……”
她话才说一半,素老爷就很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一点都不想听她说出后面的话。
素盈赌气瞪了他一眼,连礼也不施,恨恨地转身跑走。
还没进房门,素盈就听见一个中年妇人在跟轩芽说话——她一听这声音就头疼:这是从前伺候她母亲的轩枝。自从素盈的母亲死后,原先她身边的人被分到别处,轩枝被分去管库房。等素盈年长一点,她就时不时跑来向素盈抱怨自己的活儿有多辛苦、担子有多重。素盈知道轩枝想到自己身边,但她在家中做人一向小心翼翼,实在不喜欢轩枝那么多嘴的人跟在一旁,于是一直无所表示。
今天听见轩枝的声音,素盈就在门外顿了顿脚,没立刻进去。她正想着该怎么把轩枝打发走,却听轩芽在里面说:“我看二公子好奇怪!小姐向他行礼时爱理不理的,等小姐走了,他又一直看着——我都瞅在眼里了……心里别提多纳闷。”
素盈心里腾起一股怒气,怪这小丫头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她一气,身子反而更僵直不动,木然站在门外听轩芽继续说:“还有二公子身边那个婢子,真是妖精!她不过扶了我们小姐一把,小姐跟她点个头,是小姐有教养。她倒登鼻子上脸,摆起谱了!”
轩枝的本性热衷于四处打听风言风语,也算素府当中消息最灵通的,轩芽这头刚说罢,她那头立刻接了上去:“仗着二公子宠她!听说那馨娘虽出身小户,但也是清白人家,况且又识几个字,自跟在二公子身边,公子待她就比其他下人要好几分。我听公子自蓟城带回来的人说:她原本脾气也不差,就是这一年来被公子给惯坏了。”
素盈听到这里,心里不痛快,更不能走进屋内了。
轩芽哼了一声:“难不成她还想攀上高枝变凤凰呀?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家。”
“我们府里的厉害,她还没见识到呢!再说了,说难听一点,那二公子在家里又算什么?”轩枝轻蔑地说,“上面有驸马,下面有三公子——都比他有出息。不然当初郡王怎么就把他打发到蓟城?还不是嫌他在家里碍眼!”
不等轩芽发问,轩枝就倚老卖老,用老资格的口吻,神神秘秘地说:“你年纪小,来了没多久,很多事情不知道。我跟你说的,你可仔细记着,免得以后犯了小姐的忌讳。”
轩芽忙摇着轩枝的手央求道:“枝姐快说说!”
素盈心里越来越恼这个小丫头,嫌她小小年纪就学着蜚短流长。可她从没听别人在她面前对二哥评头论足,这时候心中发狠,想:下人们搬弄口舌是难免的,若是只说些陈年往事就罢了,若是敢辱及二哥,一定不轻饶她们!
“你看这是什么?见过没有?”
素盈听到轩枝“咔啪”打开一只盒子,很快屋里就传出“叮呤呤”一阵铃响。
“这是什么?”轩芽没见过,口气中是十二分好奇。
轩枝嘿嘿一笑,说:“这是给六小姐裙脚上系的!系上这些铃铛,别人远远就知道她走过来了。”
“干嘛给我们小姐系这个?”轩芽没好气地说:“……总觉得不是好东西。”
轩枝故意卖关子,又道:“因为二公子回来了嘛!”她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喝了口水,又继续说:“老爷想这主意,就是让二公子离小姐远点儿——你说,小姐又不是二公子的亲妹妹,他对小姐也太好了。”
“那有什么不对?”
“要是三公子,对小姐再好,老爷也没话说。这二公子原本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他是二夫人从自己娘家亲戚那边领养的,比三公子才大二十八天……二夫人自己不会生,缠着郡王答应她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轩枝连连叹气:“可公子长到两岁半,二夫人就过世了。你说把这孩子打发回去吧,也不合适。再说他看起来挺聪明,也讨人喜欢,郡王就让四夫人一直养着。哪里想到六小姐一出世,这两个孩子就不对劲——要说二公子真是实实在在疼小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小姐。但他跟小姐大概八字相克,别人给小姐什么东西都没事,他送个糖,就差点把小姐噎死;拿个果子给小姐吃,又让小姐连着三天上吐下泻;逮只麻雀给小姐玩,差点把小姐的眼睛啄瞎……你看见小姐右边眉梢上那个缺没?那是二公子小时候送小姐弹弓玩,不知怎么没弄对,弹子弹了一下,直直打在小姐眉毛上,当时就血流披面,差点破了相!那时候小姐的娘——九夫人——正得宠,哪儿容他这样祸害小姐?就怂恿郡王把二公子养在外面,不许他回来。”
轩枝又停下喝了口水,继续说:“等到九夫人去了之后,四夫人惦记二公子,提了好几年,郡王才让他回来住。可他的性子已经在外面养坏了,郡王让他回来,他偏不回来,只偶尔来看看四夫人。后来竟然一声不吭,自己去从军,把郡王气得直跳脚。好在他有两下子,这几年下来竟然也升至襄武将军——话说回来,要是有他这能耐,一直跟在郡王身边,岂止是一个六品武将……”
轩芽听她说得远了,不耐烦道:“枝姐,你说了半天,我就没听出来这位公子什么地方对我们小姐好!”
轩枝捂着嘴一笑,不怀好意地说:“这可是府里放不到明处的闲话——我倒是没看见过,不过听其他人说,二公子在外面从军那几年,只惦记府里两个人,一个是四夫人,一个就是六小姐。时不时写几封家书回来,都是给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