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讲座,张杨抱着吃饱睡着的宝宝回家,母鸡们都饿疯了,一大群撵着他叨,张杨又放下孩子,着急忙慌拌了苞米面喂给它们,再回屋一看表,已经十点半了,上班也迟了,好在今天没演出,只有;两出新戏彩排,索性打电话跟剧团请假。这头刚撂下电话,那头韩耀也回来了。
韩耀身上挂着大包小裹,如同丐帮八袋长老,双臂托举小山般高耸的一堆东西,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踢开屋门晃晃悠悠的侧身挤进来,双手往炕上一撂,瞬间稀里哗啦,泄洪一般铺了满炕。放眼望去,满炕的婴儿衣服,奶瓶奶嘴,小被子小枕头,毛巾薄毯,棉布尿褯子,各种玩具,奶粉藕粉代乳粉,小勺子小碗碟……应有尽有。
张杨:“……”
张杨:“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韩耀悲愤道:“不是你说该买的都买回来么!”
韩耀身上那件今年非常流行的羊皮夹克上蹭满了灰道和尘土,衬衣也被汗水浸透了,他脱了随手甩到椅子上,再次往外走,扛回一张婴儿床,咣当撂在堂屋地上。
张杨:“……”
韩耀大狗熊似的往婴儿床里一倒,瞬间填满整张床,胳膊腿和大脑袋在护栏外当啷着,有气无力道:“然后还干啥,趁我有劲儿赶紧说。”
“然后,”张杨望天想了想,从裤子口袋掏出刚才记得一厚沓笔记,展开,开始一张张翻看。
韩耀:“……”
张婶儿和月英嫂子的笔记极详细,只要有耐心翻找,养孩子入门阶段可能遇到的问题几乎都能从中得到答案。张杨按照她们的嘱咐,先沸水煮了奶瓶和奶嘴消毒,快速洗出一套小衣服,炕干给孩子换上。期间宝宝醒来哭了几回,月英说一哭就先看褯子,褯子干净就是饿了。
初生婴儿总是饿的很快,一天要吃好几顿,张杨忙着洗衣服被毯,又要煮奶,韩耀不顶事,光膀子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抱着还没有他小臂长的孩子,爷俩跟在张杨屁股后来回走。
白天忙碌折腾了一整日,日落西山头,精疲力尽的张杨总算洗完了最后一件小衣服,韩耀将熟睡的宝宝放到小床上,俩人褥子也懒得铺,往炕上一躺,有种脱离苦海的超脱感。
但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晚上宝宝也不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陌生的地方和床,或者又饿了,都不等沾枕就着的韩耀打起呼噜,宝宝又开始啼哭。
张杨叹了口气,缓慢的撑着手臂起身,韩耀却抬胳膊扯了他一下,坐起来抹了把脸,口齿不清的哼了声:“睡吧,我哄。”
韩耀半死不活的挪下地,大手捧起孩子,边拍边来回走,哼哼唧唧不知道唱的什么歌。
张杨侧身躺下,他是真的乏了,以前秋收铲地也好,刚学越剧练功也好,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可此时看着韩耀怀里的小团,周遭静谧,白天忙碌没有闲暇思考的东西开始浮涌,他又无论如何闭不上眼睛,睡不着了。
当初苏城有新新的时候,云姐十月怀胎,这么长时间都不够他做好心理建设,张杨还记得,那段时候,每次跟苏城在一起,不是听他说他家宝贝以后会不会如何如何,就是说晓云又给孩子准备了些什么。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啥也没有,只是他和韩耀的一句话,一次商量,一个决定,就仓皇的,紧紧叨叨的有了一个儿子。
可是说紧迫,事实上做出决定也有些日子了,当时说的那么清楚明白,要领个孩子回来养,他甚至还设想了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会不会很好看,可怎么就没想着给孩子准备生活用品呢?当时怎么就糊涂成这样,连这点儿事情都不记得呢?
前些日子,他们糟心的都是怎么跟父母解释,怎么瞒过别人,怎么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好好生活,说白了,其实一直在折腾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说弄一个孩子来养,说的那样简单轻松,好像只是一系列安排的一部分,甚至就没把孩子当成件正经事情放在心上,结果料想的事事周全,却惟独忽视了本该是最重要的——
虽然他这么小,还只是个婴儿,可他是个人啊。
张杨突然怨起自己来,他怨自己怎么早没意识到,“儿子”就意味着他从此对一个孩子负有责任了,要养他,教他,十几年如一日,看着他长大;他怨自己甚至连当爹的自觉都没有,成天想着他们自己的破事,孩子来到这个家,他却连口奶都没给事先准备出来。
张杨想着想着,忽然悲观的觉得,也许把他抱回来本身就是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哥。”
“嗯?”韩耀迷迷糊糊的来回走,宝宝抽噎的打嗝,声音嫩生生,仿佛轻轻一掐就断了。
张杨低声道:“咱俩说要一个孩子,然后他就被咱们抱回来了,他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能自己选择,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咱们这样的家庭,等他长大了,要怎么跟他讲?”
韩耀看向他,微怔,张杨目光恍惚,“就算不讲,等他长大了,自己也会明白,到时候他要是怨咱们呢?为什么偏偏就他跟别人不一样,在这么个家庭里,还是别人一句话就替他决定了人生。”
韩耀沉默了一瞬,继而笑了声,道:“操,狗还不嫌家贫呢。好歹养活他十好几年,以后要真落得这样儿,不用你吱声,老子一脚踹死他。”
“以后他要是真恨我,我也没话说,是咱们对不起他。”张杨无力的仰在炕上,木然望着顶棚,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想:“孩子小时候咱俩的事得瞒着他,他管我叫爸,那管你叫什么?叫叔?叫大爷?你说他从小没妈,以后上学有人欺负他呢?老师看不起他呢?他跟我要妈妈怎么办?你说要是咱们不带他走,以后说不定能跟个好人家,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韩耀的声音沉稳,片刻后缓声说:“这些事以后再说,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叫大哥都成。你就是瞎操心,兴许没这么多烂糟事情呢,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他还不活了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到别家未必比到咱家强,还有可能在福利院里没人领走,没爹没妈的更可怜。”
“兴许吧。”张杨想到这种可能性,心里好受了些。
韩耀又道:“再说了,他是妈没了,又不是妈跟人跑了,别人有什么可看不起的。这……诶呦喂我说兄弟!你别啊我没奶!”
张杨让他吓一跳,翻身起来一看,“噗!”的乐了。
刚才韩耀说话,没注意胸口搂着的宝宝,心里还纳闷这会儿怎么忽然消停了,没想到孩子是想起白天吃的那顿奶了,这搂的位置又正当,小嘴儿一撅,一口就吸了住韩耀的乳|头不撒嘴,吮啊吮特有劲儿。
韩耀让他弄的说话动静都变了,一脸痛苦:“张杨你给他弄点儿奶去啊!你他娘的别笑了!操……”
张杨大笑不止,一步三颤的去厨房热奶,二十分钟后拿着奶瓶回来,啯奶声没了,但屋里弥漫着一股异味。
张杨:“?”
张杨耸耸鼻子,按下开关,电灯劈啪作响,屋内大亮,只见宝贝团在韩耀怀里睡得直呼呼,小嘴儿还含着韩耀的乳|头。韩耀面无表情僵直着,从胸口到小腹淌下一小滩棕黄色的粘稠物,顺着裤腰带卡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啪嗒,啪嗒。
韩耀:“……”
张杨:“拉屎了。”
张杨:“哈哈哈哈哈!!”
59第五十九章
刚抱回来的宝宝着实让两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两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围着孩子打转;喂奶拍肚,擦屎把尿;苦不堪言。三五天的折磨过后;好容易适应了;哄孩子的功夫渐渐上手;日子好过了一些时;两人却也还是闲不下来,张杨又得事先说好的那样;尽早回家把事情“交待”清楚;不然他妈在家还指不定鼓动出啥事来。
原本韩耀想跟着他;有他这么个“外人”在场,张家爹妈肯定要留脸,下手重也不至于把张杨打残了。奈何娃不能冒然带回去,否则给屯里人看见不知要怎么议论,留在家里又要有人照看,韩耀只得留守在家,奶孩子。
一九八八年深秋,张杨只身坐上了回祈盘屯的火车,韩耀站在漫天飘落的秋叶中,目送火车驶远。
“这还说不准得耗上几天。”他垂眼看臂弯里包着小花毯子的宝宝,“咱哥俩儿在家喽,伺候不周,你多担待点儿吧啊。”
宝宝瞪圆乌黑的眼珠儿,一眨不眨盯着韩耀。
韩耀笑了笑,将脸埋进散发奶香的小被窝里,胡茬挨着孩子脸蛋蹭了蹭,“唉……你爹回家要挨几顿削都不知道啊,你咋就不心疼呢。”
然而结果相当出乎意料。
张杨前一天上午坐火车离开,竟然第二天晚上就回来了。韩耀刚要领孩子去月英家喂奶,拉开铁门,吓了一跳。
张杨蔫巴巴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俩人——
张家爹娘身上挎满大包小裹,棉袄头巾,风尘仆仆,一脸阴沉。
韩耀险些被吓尿。
张母用肩膀顶开堵在门口的张杨,迎面见到韩耀,这才露出点儿笑脸,可也看得出是强打起精神,跟韩耀寒暄了几句后才注意到她大孙子正在人怀里抱着,忙接过来,回身张嘴想呲张杨,顿了顿,又作罢了。张父气得脸发黑,连话都没跟韩耀说。
韩耀赶紧引他们进屋,间隙回头给张杨使眼色,这他妈怎么回事儿啊?!
张杨死气沉沉杵在门边,垂眼看围着他咯咯哒叫唤的母鸡,情绪低落。
张母到屋里都没等坐下就先感谢韩耀,说是她大孙子一直是韩耀帮忙带着,农村也没啥好东西,给带了一些本地土产,还一个劲儿跟他道麻烦,道谢;然后麻利的将孩子身上歪歪扭扭的小花被子重新裹好,看了尿褯子,给收拾的利利索索。
张父是十足的老实农民,连脸色也不会作假装相,即便对着旁人也不懂得怎么掩饰。但生气归生气,他跟张母一样觉得张杨欠了韩耀不少人情,感谢的话嘴上不会讲,憋了半天,最后只是走过去拍拍韩耀肩膀。
天色已晚,老人神情疲惫,张杨脸色也不好,韩耀心里着急,心疼张杨,还得顾着爹妈,只得脸上带笑,张罗道:“叔和婶儿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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