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州城的“酒渠流觞宴”是由各地的达官贵人捐资,选了处灵秀的好地方,在溪流旁凿了极长的渠道,以青石修葺,最后引入附近的溪流形成迂回之势。溪流上放着众多的竹板,每个竹板上有一只盛了美酒的酒杯,一张任何人都在上面出题的白纸。酒杯随着水流飘荡,若是谁对此题有兴趣便拿了酒,开始在纸上作答,写完后放回,出题的人看到后觉得好便站起来大声的宣读,以此会友。聚会一共三天。当然,这种聚会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
今年的聚会请的是前任宰相吴友仁。吴友仁虽年事已高,但他门生众多,其中不少都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已故的女婿白自清就是当今天子曾经的太傅,虽然白自清早早的就离开朝野,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但是皇帝对于他的恩泽在他离世前从未断过的。加之今日有武威将军秦子豪陪同,各家世族也都挤破了头要参加这次聚会。这次的宴会热闹至极,几乎每个参与者都还带了智囊团,整个会场非常的吵杂。
吴友仁面上慈善,心里却很烦躁,喝过几杯酒,听过些狗屁不通的诗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退场了,留下莽夫秦子豪和一干瘦弱书生大眼瞪小眼。
盛夏时节,即使是怀州城也逃不过炎热的侵袭。背着手,慢悠悠的在树林里散步的吴友仁热的有些头昏脑胀的,于是挑了个阴凉的地方乘凉。一棵白杨旁有个土堆,吴友仁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凉风吹过林海攒动,大片大片的碧绿遮盖了蔚蓝的天空。吴友仁眯着眼抬头看看天空,一片蓝色映在眼底,心中的忧郁也渐渐的从心底深处浮出。
吴友仁重重的叹了口气,已经本来挺的直直的肩背也垮下来。颓态,无奈,心酸,一个孤独的老者。
老者声音沙哑,缓缓的说道:“情字害人……”
吴友仁话还没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他。不远处,一个小个子男人走过来漠然的道:“十年不晚。”
吴友仁哭笑不得,然而细细品味,却又觉得直击心底,十分正确。他惊诧的抬头,便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正抱着块长方形的木头的站在自己面前。
男人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俊俏,然而却不太像中原人的长相,有些西域的味道。他个子不高,一副冷漠的,桀骜的神情却让人不敢小看。
“老伯,”男子开口道“能起来么。”
吴友仁看着男子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心下一暖,和蔼的笑着站起来,“谢谢小兄弟关心。”
男子冷漠的道:“该我谢谢你。”
吴友仁:“?”
男子把木块□□吴友仁刚刚坐着的地方,“你坐在了我干娘的坟上。”
吴友仁骇然的看到男子所抱木块上写着“干娘柳娘之墓——子,花耀。”
想到自己一屁股坐到人家干娘的坟上,吴友仁顿时背脊发凉。看到吴友仁的脸色变的苍白,花耀想了想,面无表情的安慰道:“放心,她人不错,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听完这句,吴友仁忽然觉得脖颈都在发凉,连告辞都忘了,慌张的走了。花耀笑着对着远处一个红衣女子说道:“我说的不对?”
远处的红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却变得伤感。她遥遥的看了花耀一会儿,之后挥了挥手。花耀立在原地,默默的说:“我会救你,即使那和尚救不了,我也会救你。”
红衣女子含笑摇了摇头。“那和尚愿意让我同你见一面,已经是大德……干娘跟乔郎就是在这里认识的,留个纪念,无憾了。干娘这便要走,有一事你需记得。花府有妖,对你无碍但还是不能留患,叫你爹去小朝寺。”
花耀擦了眼泪撇撇嘴:“死老头子不会听我的。”
“你总是有办法的。”红衣女子笑着伸手去摸花耀的头,可她的手却穿过了花耀的身体。知道大限将至,红女子俯身在花耀耳边轻声道:“再见了,我的耀儿。”
树林中,无数红色光点渐渐的浮散开来,它们依依不舍的穿绕了整个树林,之后聚于花耀周身片刻,最后安静的归于大地。数以万计的碧绿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呢喃细语,又像是在默默哭泣。
一个美貌男子肃穆的站在树林里。透过层层枝叶的阳光温柔的抚摸着他俊美的脸颊,却怎么也挡不住他眼底不断流淌的泪水。然而哀伤逐渐转为阴狠,男子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握住。
“酒渠流觞宴”还未结束,吴友仁心有余悸的回到了座位上。人一旦年纪大了,很容易被惊吓到。等他坐了会儿缓了缓,才忽然想到,刚刚见到的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先生。”秦子豪叫了几次吴友仁,吴友仁才回过神儿来。“先生可是身体不适?”
吴友仁正要回答,一看秦子豪才忽然想起来,“你小舅子,那个叫花什么的。”秦子豪莫名其妙的皱眉,吴友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怪不得。”吴友仁先是喃喃自语,接着一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猛然大吼:“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吴友仁,吴友仁这才感到失态,尴尬的摆摆手坐下。秦子豪纳闷的看着吴友仁,刚想开口问什么,吴友仁就抬手示意他不要问。
吴友仁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面色凝重的离开。秦子豪刚要追上去就被吴友仁的书童拦下。
秦子豪问道:“你家先生这是怎么了?”
吴友仁的书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乖巧可爱,秦子豪也就摆出一副笑脸。谁知,这书童面无表情的回道:“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秦子豪皱眉道:“你不是他的书童么。”
书童掏掏耳朵 :“我只是他的书童,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秦子豪虽然脾气不好,可也不会跟个书童过不去,于是只多留了个心眼儿,压着火气回府了。
小朝寺。
知空已经在禅房面壁了两天,原因是偷偷跑下山去化缘,害的已经有百岁高龄的住持知言大师担心不已。同他一同面壁的还有自己的师兄知慧。知慧念了几遍静心咒,奈何饿的快发疯。扭头看到知空却老老实实的在打坐,知慧立刻崇拜起来,于是跑过来和师弟知空一起打坐。知慧还没盘好腿就听到了知空打鼾的声音。
知言大师一连几天没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知空小和 。尚,心里挂念的紧,吃了几口饭便忍不住去解了知空师兄弟的罚。
早饭时间已过,知言大师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馒头塞到知空手里。知空拿着馒头就咬了一大口。
知慧不满道:“住持,您可是高僧。”
知言大师道:“非也,贫僧比较博爱。”说完,又从怀中掏出半块馒头,咬了一大口,然后大摇大摆的往主殿走去。知慧饿的肚子咕咕叫,不知道知言大师还有半块,想是本来要给他的,遂慌忙跟上去讨吃的。
在全国,人们所知的只有京城的大朝寺,从未听过什么小朝寺。小朝寺与大朝寺毫无关联,只是名字相似。小朝寺位于深山里,一个主殿,两排平房,外加埋着历代小朝寺僧人的塔林便是全部建筑。平日里只有附近的野户上上香,只有节日时才见有村里的人过来拜拜,所以小朝寺僧人少,生活也清贫。小朝寺的粮食小部分是化缘得来,大部分都是自己种的菜,或是山里挖的野菜拿下山去换粮食。
不过,小朝寺也有“业余收入”,不念经的时候就下山除魔降妖,只收取吃穿尔尔,且从不留法号。凡是上山来寻的,都是请了各大寺庙高僧降妖无果的,又被高僧介绍到这里的人。
小朝寺的早课很随意,没有固定开始的时间,住持说,凡是心中有佛的,无时无刻不在佛法下,不在于形式。所以知空啃着馒头晃悠悠的进了主殿也没有人在意。
过了会儿,知慧跟在住持后面进了主殿,看到知空就去跟他坐一起。知慧路上狼吞虎咽的吃了半个馒头,还饿的很,看到知空手中还剩一口,趁其不注意一口咬了。知空恶狠狠的唬了一声,知慧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下,噎的直翻白眼儿。
知言大师干咳了几声,诵经的僧人们都停下,静静的看着知言大师。知言大师缓缓说道:“我听说有人除了只千年的狐妖和一只百年柳妖,可是知空与知慧做的法?”
知空道:“那狐妖作孽太多不知被哪里的高人打做魂魄,柳妖偷了火麒麟的收魂伞,收了他的魂,放与月华下想塑其肉身。我本不想毁柳妖道行,但是她自愿与狐妖为伴,便成全了。”
知言大师摇摇头,“善哉善哉。”
知慧插嘴道:“我本想阻止师弟的,可师弟太无情了。”
知言大师:“你只知情理,却不知因果必报。狐妖种下的因就定有果,那柳妖愿陪他,也算是圆满。”
知慧不满的嘟囔几句。知言大师知他慧根不深,想不通透。正要说上几句时,一个小沙弥进来说寺庙外有一姓花的员外要见住持。
听到是姓花的,知慧看了眼睡着的知空。
小朝寺拢共就这么点地方,知言大师就让小沙弥带着花员外进了主殿。花员外刚进门就看到主殿旁一红发白衣俊美青年正在苦大仇深的缝补和尚们的衣服,花员外一脸的不解。青年抬头看他一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花员外忙往一边闪了闪。
小朝寺位于荒山野岭的地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位大肚便便的花员外一脸的憔悴,显是受了不少苦。
花员外掏出汗巾擦擦额上的汗,之后经小沙弥介绍,朝年纪最大的知言大师作揖道:“在下花川文,见过知言大师。”
知言大师笑道:“可是怀州城九川寺住持让你来的?”
花川文惊讶不已,“您怎么知道?”
“施主周身有九川灵气,想必是九川望族。说罢,家里可发生什么?”
花家世代以租田为最大营生,当家的也掌管不少生意,到了花川文这里更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