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红尘多年,远非初涉人世的懵懂,在人间看来,男人爱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男人爱男人……没有人会承认男人对男人的恋情,因为那是一段骇俗的畸恋、一个灵魂的扭曲……皇帝连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也不被允许,而男人……结局不外如此,为尊者讳、为贤者隐,犯错的永远轮不到皇帝本人,是那个勾引皇帝的替罪羔羊,代人承过。
自身的教训教会我了解人心险恶,我没有那么愚蠢,这“莫须有”的罪名恕我无福消受,原璧奉还。
“现在才来介意的话,不觉太迟了?”他语含自嘲的苦笑,牵动了一下阳刚的嘴角,“为了你在天上投注下的关切眼神,为了你凌空飞舞的一笑……单为了性别而介意,就显得太没意义了,那种爱还有什么价值可以令人觉得珍惜?”
“人与人之间尚且存在着诸多的不同,何况我和你并非只有人与神那么简单的区别,不要为了得不到的爱情而枉自作茧自缚了,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选择,不要再傻得在我身上浪费光阴。”
我回首望向孤独地缩在角落里的景儿,他一身的安宁气息,仿佛能够安抚住沸躁的心绪,于是我的脸上展开会心的微笑,转身朝他伸出双手……
“父亲——”抹开唇边的笑容,稍舒眉头的轻结,景儿迈动他的小足,步履不乱地向我走来。
眼前一花,一个身影横掠而出,庞大的躯体挡在景儿身前,将单薄的身子遮掩得密不通风,蒙蔽了我的视线。
“不——你要做什么?”我惊喘一声,脸部的表情霎时转化为如鬼的凄厉,僵硬得犹如石化。
“若要保全这个孽种的小命,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投鼠忌器,我碍于他掌握下的景儿,怎好肆意行为?束手无策地眼瞅着瘦弱不堪的身躯在他手里不停地摇晃着,景儿的小脸愈来愈死白,迅速黯淡的紫眸透出恐怖的青灰,生命的光采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中。
“你还像个皇帝吗?”
瞥见情况不妙,我的心头怵然一紧,猛烈跳动的心脏险些蹦出了嗓子眼。
你知否,他是你的孩子!
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不在乎别人会怎样看待我!在你眼里,我从来都不曾有过好形象,即使你骂我卑鄙也无所谓了。”
他定定地瞧着我,眼睛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灼烈得几乎可以烫焦我的皮肤。
“有话好商量,你快放他下来!”景儿濒临垂危的情形,使我丧失了原该自傲的冷静,“景儿天生弱疾,你这样做他会死的!”我尖叫起来,无尽的惧意掐住了我的神经,好象随时都有可能陪同景儿一起厥倒。
他半信半疑地低头审视着落在他手上的孩子,景儿此刻呈现出来的虚弱模样是骗不了人的,不由他不信。
于是,他放开了景儿,任那失去知觉的幼小身躯滑落地面,砰地一声,重重坠地。
长啸倏拔,宛若猿泣,几个腾步起落,疾闪似电,我飞展身形,迅速操起陷入昏迷的景儿,见他双眸紧阖,气息奄奄,原本抚不平的双眉蹙得更深,这凄惨的病容委实令我瞧着痛心到了极点。
“你该死!”
我一怒之下,含厉暴起冷叱,似有罗刹附身,忿忿地出手便是劈空一掌,掌劲如浪,催动万钧之力,甫一吐出,犹如秋风卷扫落叶,直将那个男人打得翻翻滚滚,好象惨遭大人恶意戏耍的三岁雏婴,根本无从抵挡我含怒击出的凝重掌力。
那个男人自恃武功不弱,拼命想扎定脚桩,极力稳住身形,然而凭他的实力无法与我相抗衡,罩体的掌风逼得他不得不连连倒退、一退再退,即使有人想从背后扶住他的退势亦是徒劳无功,不过是多一个人陪他一同跌出,共承我一掌之力。
我倚仗武功称霸天界,一掌之威端的不可轻视,天将神兵尚且无能力敌,况且区区一介凡人,早在我一掌之下重创了脏腑,但见他口一张,一道血箭从喉中疾射出来,溅洒丈许之外,七窍缓缓地渗出血迹,俨然内伤不轻,仿佛苍老了十岁,顿时萎靡于地。
“你究竟有没有真正地看过我一眼,或者默念过一次我的名字?”他缓缓地仰起脸,望着我惨然一笑,嘴角犹自淌挂着凝珠的血滴,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意图扶壁站起,终是力犹未逮,一个趔趄,脱力地倾仆倒下,那双倏黯的瞳眸仍旧不肯死心地紧盯住我的脸靥,“我知道你一直憎恨着我,认为我付出的爱情只会加重你的负担……我真的错了吗?奢求着天上神明的青睐,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我错了,我只错在无法让你爱上我,我决不认为爱你是错……”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弃过对我的执着,即使是他伤害了我,即使是我伤害了他,哪怕伤痕累累、心创百孔,也不能令他熄念,灭了胸中的狂情。
他吐着血,强奋起余力,双手代替双足,支撑起身躯的重量,吃力地蠕动前行,挣扎着朝我爬过来,此刻他全然忘却了自身的尊贵身份,翼望能再靠近我一点。
景儿气若游丝地躺在我怀里,我木然地怔立当场,好象变成了一座面无表情的石像,悠悠魂魄化作罡风霓散旋逝。
为何以喜宴作为开端却不能以欢笑来结束?庆典的暖彤化身为遭遇冷落的主角,兵戎相见的凄艳取代了赋予红色的吉利涵义。
那个男人连连咯血地爬到我脚边,动作迟缓地探手揪住我飘垂的衣角,瞳孔中泛显出一丝成功的喜悦,伸臂紧紧地抱住我的双膝,随继埋入了他苍白瘦削的脸庞。
“御……西……罗……”
这发自肺腑的呼喊象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呐喊,倾注了他一生无悔的情蕴,宛若穿越了远古的时空,爬涉过千山万水,当发现自己汲汲寻找的目标便近在彼岸,不意却被一道不可跨逾的沟壑所阻,尖锐的痛楚霎时剜碎了他的心房。
怀柔政策显然要比强硬作风来得卓见成效,尽管他可能采取的是哀兵之计,但却由此深深地打动了我。
多年的铁血生涯,已习惯戴着冷颜的面具,身负军团的最高指挥职责,握有莫大的权力,军情眨息万变,风云诡谲嬗幻,需要绝对的冷静作为后盾,不容我拥有太多的丰富情感影响到长远的决策,管辖着手足之情、同袍之情,其余不必要的全被剔除了。
然而,我的心之堡垒并不是顽铁砌筑的,我的情之冷淡并不是冰雪浇灌的,刹那的旌摇足以颠覆以往的坚持,掀澜的迷乱犹如狂策的奔马,在我寂寞的孤域里,大概也同样隐存着被爱的渴求。
僵硬的指尖骤起轻颤,我怎么也动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茫然地低首注视着他正缓慢仰起的脸孔……
我看见了,看见了他的灵魂在深悸地战栗,仿佛在向我昭示着:千年,万年,沉眠在轮回中的灵魂未曾有一日霍忘——那名曾为山中的樵子留下一串清脆笑籁的飞仙。
坦荡地迎上我震愕的目光,好象看透了我的心理,他的嘴角努力地向我展现最完美的弧度,情深如潮,绝难自抑。
他的眼中,奇迹般地有了泪光,还有微笑的浮影。
笑——
隔着一层历史洪流的朦胧面纱,我依稀又瞥见了千百世之前的那一幕记忆犹新的情景,就是这种令我印象深刻的笑容,让我不假思索地挥手赐出三世福泽,让我孜孜惦挂了无数怅然岁月。
他有权利微笑,因为他曾经以无伪的笑容赢得了我的好感,可我无法报之相等的表情,若是哭泣反而容易多了,我不知我该以何种表情相对。
重相聚首,我才恍然自己的感情不曾因疏别而淡忘,蓦然遭逢,反而让我感触颇深,领悟到许多以前所不曾想到过的。
我以为我讨厌他、我以为我憎恶他、我以为我不爱他……
然,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经意地在自己的心板上镌铭下一片身影,爱一个人需要感情,恨一个人人也需要感情,溯源于初见的一瞬,我已在不知不觉间动了感情。
我如此讨厌他、如此憎恶他……并非我不爱他,我只是在懦弱地逃避着被一个凡人的情丝缚住的恐惧,只是在害怕失去我最宝贵的自由。
东渚的潮声隐隐传来,如风啸、如龙吟、如天崩、如地裂、如塞爆心胸的嚎叫、如疯子失常的吼骂、如我心衔败北的饮泣……
第十二章 一重咒(上)
一重咒,二重咒,花落枫叶红;风王朝,天曜罗,情尤怨重重。
他沉睡着,浓眉紧锁,湿冷的大手紧攥住我的衣袂,生怕我会趁隙弃他而去。
是的,我原该一走了之的,为何心软了,竟然留了下来。
人间的是是非非,尽观皆是多么的无聊,惊天动地的大闹了一场,为什么偏要由我这个到头到尾都没甚相干的人来料理善后?
我幽幽地移开目光,景儿就在另一旁静静地躺着,我已然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他体内,灰白的脸色渐有好转,清秀的小脸隐隐透出一层光泽的晕润,眉间解了愁困。
这才像个孩子的模样嘛,他原也是黄口孺子,不该如醒时那般老气横秋,好象凭白无故地多加了三百岁的年纪,不知是成熟还是早熟,懂事得超出我的估计。
景儿——御景,若是认下了那个男人,他便该叫“风御景”了,毕竟他也流有那个男人的血脉。
通过我的臆想,那个男人贵为一国之君,后宫自不乏绝色佳丽,儿女多应成行,纵然对我许以深情,也掩盖不了他身为男人的欲望,我又何必同他说穿了,难道说风曜军团的少主抵不过一个人间皇帝的孩子吗?我倒不作此妄自菲薄的念头。
“景儿……”我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叹息着他乖骞的命运,暗怨自己贻误了他,“或许你的才能决定你天生适合做个出色的统治者,但你并不全然适合做个人类,你拥有风系精灵的血统,谁不能扼杀你风般的性子,即使你不能如风翱翔,我也要把自由还给你。”
我深知性好飞扬的风被困在地面上的痛苦,所以我不愿景儿遭遇到同样的束缚,得自我血液里的那份叛逆的不羁,是另外一重平凡血缘所不能封锁住的,如果他不是人类的孩子,如果他是我与其它族类生下的孩子,自然可免去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