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旋身,珠冠银铠、征袍战履,明亮争辉,映月昭昭,身袭瑞气千条,眉透煞气万重,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尽管兄妹面貌惊人的相似,然而统率大军纵横驰骋的宏大气势远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身为风曜统帅的我于略显柔和的容颜添入凛然勃发的英气,与南陵的娇媚婉约殊为不同,神情明显严肃许多。
“且慢!”一道朗声清喝。
足上一紧,那个男子不顾一切地抢上前来,一探手,抓住了我的足踝。
“放手!”我厉声低斥。
“你是谁?”那个男子毫不示弱,目光湛湛地盯视着我的脸。
“我乃御南陵之兄——御西罗!”
我本不该随便向凡人透露我的名字,不知为何,或许慑于他看我时的奇特眼光,我居然照实相告,立时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留下来!”那个男子好象惯于发号施令,对我亦不例外。
从未有过这种命令的口吻针对我,我不由地暗暗生恼。
“南陵身为天界神女,不得留于人间。”
我狠狠地回绝了他。
“是你留下!”
奇峰突起,我瞠目结舌,不明他的所指何意。
这个人间的男子真是好奇怪,说什么要我留下,就算是真要留下来,不该是求我留下南陵吗?
刚才我的全盘注意力聚集到南陵一人身上,不暇顾及其它,对这个男人也仅是匆匆几眼睨过,不曾细瞧,我揣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现在终于垂下眼帘,认真地打量起这个紧拉住我不放的凡间的男子。
透过灵眼观察,我愕然惊觉到他头上竟有闪闪神光加护,这道神光我好生熟悉,呃,好象就是出自我的手笔。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简直无法置信,难道他就是——
虽然当时我不慎搅乱了望生池的平寂,仍依稀记得从破碎的水镜中窥到的一眼,那山中的樵子截然改变了以往世世轮回的纯朴气质,水中映出的模糊面貌掩不住人影焕发出来的英俊气概。
是他——那个山中樵子!
“你、你……是你……”
我的语气陡然乱了,心已乱如麻。
为何得蒙我三生庇佑的那个人偏是为南陵所爱上的这个人?
“你……认识我?”
他从我略显不稳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蹊跷。
“不!”
不可否认,我对那山中的樵子抱有一份或多或少的好感,才会时常伫足池畔,留心观察他的笑笑愁愁,暗中替他化解掉纷纷扰扰。
为他,我毅然封印了万年不涸的望生池;为他,我曾暗中抑郁好久,嗟叹经夜。
不料池中人即是眼前人,更是南陵的意中人,今遭不意相遇,按我本意并不愿与他产生瓜葛,何况前世今生难以说清,即使说了恐也无人会采信。
“你是人间之子,自有尔等的荣华富贵,我与南陵来自天界,仙凡本就不通,你不要妄想藉此可攀仙境。”
我严厉地警告他,企图打消他或许存有的妄念,直截了当地斩断他与南陵之间不该发生的情缘。
“你留下!”
他定定地看着我,固执地重复了又一遍。
“放手!”我同样喝道。
“你留下!”
足踝上的手劲加重,手指深深抠入了我的肌肉。
“冥顽不灵!”
我忍无可忍,抱紧了怀中的南陵,稍一运力,双足一蹬,毫不困难地挣开了他双手箝制的锢拷,犹如仙子挥舞的彩带,凝滞在空中的身形再度冉冉飘起。
“你留下!不!你不要走!你留下!”
我听见他在下面激动的大喊着,拼命要我留下,大概是要我留下我怀里的南陵,但这对我不具任何意义,他对我也已不具任何意义。
他是何人,居然要我留下?
我御西罗可是听人摆布的?
“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出手了!”
语含威胁的声音自下往上遥遥传来。
我不为所动,带着一颗似箭归心,飞向瀚渺如空的天际,幽黄的星光映入我的眸子,飘卷的长长紫发与清秋月色共舞今夜的璀璨。
哼,任他在人间如何称王称霸,毕竟只是个凡人,谅他有多大的能耐,竟想出言恫吓于本殿下。
我笑了,就象当日在天山遇盗时一般的笑了,辉朗的夜空洒满了我的笑声,桂殿的嫦娥羞惭地退到了一边,不敢在今夜同我争夺这一夜的美丽封号,走时匆忙,疏落了淡淡的木樨花香。
南陵,我们回去了,不要让人间的色象搅动了你的凡心,人间不是你这位圣洁仙子该耽的地方。
忘了那个凡尘中的男子吧,你是属于我的,红线两端系定的姻缘牵合了你与我。
猛然间,“当”地弓弦一声扣响,我心中不妙,小腿上一阵疼痛袭来,劲力陡懈,星丸坠落般身不由主地直往下飞泻。
南陵,南陵,不,南陵——
急中生智,我腰部一用力,在空中猛一拧身,以由下托上的姿势,用我的身体保护住南陵失去知觉的娇躯。
“咚——”
闷声四溢,灌满双耳,我重重地跌落尘埃,五脏六腑一阵疯狂地翻腾逆涌,催迫得我晕眩欲吐,眼前一片漆墨。
一支冷箭深插入骨,犀利的痛楚正从小腿上蔓延至全身,雪白的裤管渗出鲜艳的液体,银灰的靴面迅速被红色染透。
幸好南陵安然无恙,在关键时刻,我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了坠地时的重重一击,保护了我的南陵。
“咳咳……”
我咳嗽了几声,强忍剧痛,先顾着将南陵扶靠在我胸前,然后屈膝抱足坐起,空出一只手,手腕倏翻,精确无误地握住露出一截的箭杆,一咬牙,狠命地把它拔出了来,只见锋利的箭簇上涂满了我的鲜血,月光下,那潮湿的颜色显得分外凄艳。
顺手掷下血淋淋的箭枝,默念咒语,当手掌轻轻抚过血肉模糊的伤处,创口立即恢复成原先完好的模样,只是箭伤之痛暂时尚不能消失,腿上血渍斑斑,好不可怖。
“可恶的家伙!”
箭矢小伤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碍,好强地撑起身子,嘴里忍不住恶狠狠地低咒了一句。
看来我实在太小觑人类了,压根儿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敢对我施射冷箭,凭我这一腐一拐的狼狈相,岂不是教我以前的手下败将活生生地讥笑了去。
一道身影从高台下匆匆步下,愈行愈近,朝我渐渐靠拢过来。
我一眼瞥见,语气森冷地喝止了他的步履。
“站住!不许过来!”
“你——”他闻声止步,眉色微皱,瞧向我的眼神仍旧包蕴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两年前,你我照过面吗?”
“我才不跟人类打交道呢。”我没好气地恶声回道。
“两年前,天山脚下,那个飞掠过天际的人是你吗?”
他的声音微颤,听起来似乎很激动。
“两年前、天山脚下……”
喔,就是我遇盗的那一次吗?
“不错,正是我。”
咦,奇怪了,他怎会知晓此事?
“你问这做什么?”
倘若他也得知此事,那又关他何事,何必这般急着再三追询于我?
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小事一桩,对他则不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神情骤变,双眼陡放异彩,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我的脸。
“我好象弄错了……”
我依稀闻得他如此喃喃自语。
“弄错什么了?”
言方出口,我忽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对也罢,错也罢,反正凡人的事与我何干?而我居然会蠢得去问他,岂不是自往身上揽麻烦?
“我早该有所察觉的,虽则南陵与你相像得几可乱真……”他似有释然地凝睨着我,那话儿越说越玄妙,“然而你们笑起来的感觉仍能辨别出不同之处,尤其是笑的声音……”
我对他的近乎呓语不尽理解,不过我略微端倪出一点头绪:他不知在何处凑巧见过偶临凡间的我一面,却将我与南陵的身份搞混了,他以为南陵即是我,现在我出现了,才知南陵非是我。
“我不管你弄错了什么,但天与地是不可沟通,仙界与凡尘也同样如此。”
弄错了又如何?我欲携南陵离去,今后他再无弄错的机缘了。
“你留下!”
顽固的声音死抱着这一句,深黑的眸子陡然焕闪起亮得眩目的神采,奔涌出澎湃炽烈的感情。
“人间的一切庶华荣辱转瞬即逝,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沉浮,非是我等该留恋的地方。”
我对上他投射向我的眼光,那是足以令人感动不已的深情眼神,我不曾从其他人的身上见过,显然值得推敲的是——他看的人是南陵,还是我?
应该……不……是……我吧……
“神仙拒绝爱情吗?”他突然问我。
“拒绝对凡人的爱情——不光是天界,诸界都严禁与人类通婚。”我坦白地告诉他实情,“南陵她明知故犯,已然忤触了天条,没了我的庇护,她的下场一定悲惨之极,是你害了她。”
“我没想到她会是你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这话教人着实费解,我不懂。
“你若是念着南陵与你曾有一段夫妻之情,就对她死心吧,甚至南陵不惜逃离天界再来见你,你一定要断然回绝她,这是为了你们好。”
我深悉南陵热烈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旦醒来,她肯定会再次私离天界,来与这个男人见面。
“你好象很介意我和南陵的事。”
“仙凡之恋自古从未有过好收场,你们在一起有害无益,我怎舍得让我唯一的妹妹轻身涉险、自取灾祸?”我冷冷地扬起双眉,“况且我怎能眼睁睁地瞧着我的未婚妻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未婚妻?”他的眉心倏地一紧。
“南陵是我的未婚妻,为了她,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聪明点的话,就不要跟我过不去,你要知道,我若起意毁掉你的一切简直是易如翻掌。”
“你——”他的眼神透着古怪。
“你是个凡人,就不要想着超逾出人类能力界限的事,小心替自己招来祸端,到时悔之莫及。”
言尽于此,我抱起南陵,稍有踉跄地退后了数步,旋踵正待离去,猛感到有人扯住了我飘起的袖摆。
“什么人?”
回头一看,又是他。
“你留下!”
难道他只会说这一句话?
“不!”
我摇摇头,坚持自己的主张。
“你留下!”
好话不说三遍,这一句话他说了何止是三遍。
“是你逼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