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五大喇喇地看着方多病,也横竖瞧了他几眼,摇了摇头:“你这人俗、很俗……”他突然横袖掩起面一笑,尖声怪气地道,“人家本名叫做‘秀玉’,你若不爱叫我少侠,不如叫我秀玉。”
方多病“咳咳咳”连呛了几口气,一口气倒抽差点噎死自己,李莲花一旁掩面叹道:“你若想叫他胖子,何必叫他少侠。”
方多病好不容易一口气转回来,邵小五哈哈大笑,从墙头一跃而下:“看他这般瘦,我要是多气他几下,岂不是要气死了?”
方多病一旁阴阳怪气地细细道:“秀玉啊——不知姑娘突然番强进来,所为何事?”
邵小五的胖手指着李莲花的鼻子:“是他说要在这里做法,叫我帮他逮一只千年狐精进来充数。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逮到一只,他见了你之后却把我忘了。”
方多病凉凉地道:“我说六一法师如何法术通神,却原来早有个托儿。”
李莲花面不改色,温文尔雅地微笑:“先喝酒、喝酒。”他把那贡给“千年狐精”的酒坛拍开,倒了三杯酒。
邵小五毫不客气地喝了,舌头一卷,嫌恶地“呸”了几声:“太辣。”
方多病斜眼瞅着他抓住的东西:“这狐精是个什么玩意儿?”
邵小五把那东西丢在地上:“李莲花叫我去帮他抓狐狸,我在山里正找不到什么狐狸,突然就抓住了这玩意。”
李莲花托腮看着那毛茸茸的东西,方多病嫌弃地看着那只狐精:“这……这分明是只狗。”
的确,被邵小五丢在地上,四肢绵软快要咽气的东西浑身黄毛,分明就是只狗。
还是只狗相齐全,生得一副土狗中的土狗样的……土狗。
李莲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颊,方多病喃喃地道:“这……这千年狐精莫非与狗私通了……”邵小五神气活现,毫无愧疚之色:“想那千年狐精爱上劳什子赶考书生都是会变化成美人的,那这只千年狐精爱上了一只母狗,岂非就要变化成一只土狗,这有什么稀奇的?”方多病喃喃地道:“糟糕、糟糕……这千年狐精非但是一只狗,还是一只公狗。”
“咳……”李莲花对着那快咽气的“千年狐精”思索了良久,终于咳了一声:“听说那野生的土狗,鼻子都是很灵的。”
方多病正对着那只死狗喃喃说话,突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邵小五的眼睛也突然亮了亮。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我想——如果这只狗能带我们到鲁方得到衣服的地方,说不定……”
方多病眼神大亮,跳起身来:“极是极是!狗鼻子是很灵的,而那件衣服在我那里,如果这只狗能找到那衣服原先是在哪里,说不定就能知道那隐秘是什么!”
李莲花斜眼瞅着他:“不过……”方多病仍在欣喜若狂:“我这就去拿衣服!”李莲花仍道,“但是……”方多病不耐地道,“如何?”李莲花道,“至少这只狗先要是只活狗,才能试试它能不能找到地头。”方多病一呆,低头看那狗。
只见那狗舌头软瘫在一旁,狗目紧闭,浑然一副已经得道升天的模样。邵小五捧着那盘蹄髈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吃得咂咂有声。
方多病大怒,一把抓住邵小五:“你这胖子,你怎么把它掐死了?”
邵小五满口猪肉,含含糊糊地道:“李莲花只要我抓千年狐精,又没说要死的活的,老子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头拧断了也是千年狐精,还看不出那是只狗呢!”方多病抓着邵小五不放手,却听身后有声音。
“嘘、嘘嘘……”
方多病一回头,只见李莲花拿了根骨头,蹲在地上,用那骨头在死狗的鼻子上擦来擦去,不住吹口哨。邵小五睁大眼睛,方多病皱着眉头,只见那只分明已经升天的“千年狐精”突然一个鲤鱼翻身,飞身跃起,叼住李莲花手里的骨头就想往草丛里钻——不想对手厉害,那骨头在手里就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敌不动、我也不动——那只“千年狐精”使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住那块骨头,肉不到嘴里决不放弃!
邵小五与方多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出妖狐尸变,李莲花纹丝不动的微笑与狐精千变万化的姿态一般惊悚,方多病看着那“千年狐精”眼里的霸气,啧啧称奇:“真……真不愧是千年狐精……”邵小五觉得没啥面子,毕竟他伸手一捉,这只东西就直挺挺地倒下,让他有那么一小会儿也以为自己出手太狠了些。
李莲花拉动骨头,那只“千年狐精”四肢定地,压低身子一步一步向后拖。李莲花欣慰地伸手去摸它的狗毛,那“千年狐精”全身狗毛乍起,陡然放开骨头,一口向李莲花的手咬去。那一咬快如闪电,端的是快得过少林的如意手、强得似武当的三才剑、猛得胜峨眉的尼姑掌、狠得像丐帮的打狗棒——然而这一咬——“咯啦”一声——依旧咬在方才那块骨头上。
李莲花将那骨头换了个位置,又塞进了“千年狐精”牙缝里。
“千年狐精”一怔,自咽喉中发出些呜呜作响的嚎叫,李莲花又伸手去摸它的头。这次它让他摸了两下,又突然放开骨头去咬他的手——“咯啦”一声,自然又是咬到骨头。“千年狐精”勃然大怒,忽地跳了起来对着李莲花狂咬猛追,只听“汪汪汪汪”一阵狂吼,李莲花任它扑到怀里,左手搂住“千年狐精”的背肆意摸它的毛,右手挥来舞去,“千年狐精”每一口猛咬都咬在那骨头上,半点没沾到李莲花的衣角。
方多病看得哭笑不得,邵小五看得津津有味,又过了一会儿,“千年狐精”终于服输,心不甘情不愿地伏在李莲花怀里,任他在头上摸来摸去,敢怒不敢言。
李莲花愉快地赏赐了它那块骨头,不料“千年狐精”却有骨气,“呸”了一声将那祸害它不浅的骨头吐掉,嗤之以鼻。李莲花也不生气,从邵小五盘里捡出块肥肉,叠在“千年狐精”牙上,那狗脸抽搐良久,终于忍不住将肉吞下,没骨气地呜呜叫了几声。
“胖子。”方多病挥了挥衣袖,“你逮的这只说不定真是狐精变的。”
邵小五看那滴溜乱转的狗眼,也掩面叹了口气:“老眼昏花,竟然逮了这么个东西。”
李莲花却很愉快,摸了摸那狗头:“驸马,去把衣服取来吧。”
四 千年狐精
方多病很快将卷在他被子里的那件轻容取了出来,李莲花毫不可惜地把一块蹄髈包在衣服里头,然后把衣服藏了起来。那“千年狐精”不负众望,飞快挖出衣服,将蹄髈吃了。李莲花又将那带有蹄髈味道的衣服藏了起来,“千年狐精”再次飞快挖出衣服,这次衣服中没有蹄髈,李莲花赏赐了它块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两眼放光的模样,方多病毫不怀疑它能将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虽然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的肚子。试验了几次,“千年狐精”果然聪明得紧,已经知道它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莲花终于把那件轻容彻底地藏了起来,让它去找相同味道的地头。
小小的“千年狐精”迷茫了一会儿,很快抽动鼻子,一溜烟往外窜去。李莲花、方多病、邵小五几人连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闪电,顷刻间窜入了鲁方的房间。三人心中大定——看来训练不差,“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么地头。
一点一滴。是冷的。
方多病手中的火折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熄灭,过了一会儿,“嚓”的一声微响,李莲花迈上一步,在黑暗之中,弯腰自染满鲜血的草地上拾起一样东西——一张被鲜血浸透的纸条。
方多病凑过头去,那依然是一张十字形的纸条,比自己捡到的那张又小了一些,虽然被血液所染,上面依然有字。他僵硬地点亮第二支火折子,邵小五也凑了过去,只见李莲花手里那张纸条上写着三个字——“百色木”。
“千年狐精”悄没声息地伏在李莲花脚下,李莲花将那浸透鲜血的纸条看了一会儿,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微叹了一声。
方多病冷冷地道:“我错了。”
邵小五拍了拍两人的肩:“谁也想不到‘他’在景德殿放过了李菲,却在这里杀了他。”
李莲花摇了摇头,幽暗的光线中邵小五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方多病冷冷地道:“老子早知道鲁方和李菲关系匪浅,早该想到鲁方疯了,‘他’就要杀李菲,是我的错!”他重重地捶了下那棵大树,“是我的错!”
火折子再度熄灭,邵小五无话可说,方多病浑身杀意,李菲的尸体仍在缓慢地滴血,一点一滴,且似呻吟。
“那个……人之一生,总是要错的。”李莲花道,“若不是这里错了,便是那里错了,待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总要有些谈资……”
方多病大怒:“死莲花!这是一条人命!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你竟还敢在本公子面前胡说八道,你有半点良心没有?”
李莲花仍是啰啰嗦嗦说了下去:“……那个……人之一生,偶尔多做了少做了都会做错些事,那些有心的无心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总要有些担子,有些你非背不可,有些可倒也不必认真……比如说这个……”他叹了口气,极是认真老实地道,“没人要求你方大公子能料事如神,我想就算是李菲快死的时候也万万没有想过要你来保他……所以——别多想了,不是你的错。”
邵小五大力点头,猛拍方多病的肩,差点把他那玉树临风的肩拍飞出去。方多病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平时老子对你好的时候,怎没听过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李莲花正色道:“我说话一直都好听得很……”
方多病“呸”了一声:“这里怎么办?你的千年狐精还没抓到,李菲却又死了,王公公和太子还能相信你这假神棍么?要杀头株连九族的时候千万别说老子认识你。”
李莲花欣然道:“当然、当然,到时候你只认识公主,自然不会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