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年时间,她都没再那条街看到他。
她还是会每天经过那里,她总觉得,这辈子会再遇见。
中考,她的分数可以上更好的高中,但为了不离开这座城市,她以不想离家为理由,留在这座城市。
医院搬了新址,原来那个地方成了一座疗养院,她曾经去过新的医院在的地方,发现那里好大,门都有很多个,繁重的高中学习让她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每天去等,没办法去检测他会从哪个门走出来,甚至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还在。
其实要想知道他在不在,只要到医院里张口一问就会知道,但她不要这么做,只要她没问,他便一直在那里。
一晃眼高考就结束了,填报志愿前,她安装在心脏的起搏器出了些小问题,她被送去医院,睁开眼睛再次看到的,正如她闭眼前许的愿,尽管戴着口罩,尽管眼角有些下耷多了细纹,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谢天谢地,在她所在的城市,有一所全省最好的医科大学,而她的分数,念这个学校绰绰有余。
大学第一年,她对他表白,被狠狠地拒绝。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所以她不会难过,不会伤心,也不会放弃。
大学第二年,她假期到医院实习,就在他隔壁的办公室,默默陪伴了他两个月。
大学第三年,他找她摊牌:“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值得。”
她摇摇头,不答应。
大学第四年,他撞断了腿,她守在他床边,端茶倒水,细心照顾,就是不主动说一句话。
他卧床了两个月,她照顾了他两个月。
她头发长长,挽成了髻,眼中不是少女时期的懵懂,不是四年前的炙热,只有细水长流的平和。
他跟她表白,她直接跟他求婚。
“我觉得我每一次心跳,都能感受得到他。”
爱情中的女人,她的笑,最容易渗透和感染到他人。
这个十年故事,我一字不漏地吸收到脑中,一开始我以为会很沉重,在看到他们起身牵起手,互相对视时,那份说不出该是爱情,还是恩情的感觉,让我分神。
我给他们想了个主题,等待。
在看到他拥她入怀,下巴抵在她额前,拥抱的双臂加重了力量,就像是生怕她会离开。
那一刻,我的那些困惑消失了,镜头中,他救了她,而她用了十年的时间,走入他的生命。
我看着他们离开,对面咖啡厅门被人推开,我听到他们播放的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主题曲。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 the shape of my heart……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很大,在今天结婚的新娘子,估计要频繁地进行补妆。
咖啡厅的门被关上,玻璃正好反射了强烈的太阳光,刺到我的眼睛,我用手一挡,两秒之后,手拿下来。
看到一位“不速之客”,正朝着我的工作室款款走来。
“肖尧?”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喊得出他的名字的,名字库里搜索了一遍,想起了这个人。
“小满,没想到是我吧?”
请他坐,给他倒水,也给我自己倒了杯水。开始说话之前,我们一致的动作,就是端详对方,他没有长歪,还是很帅,眼睛巴不得取代嘴巴说话的功能,长睫毛忽忽地,每眨一下都不放过释放电流的机会。
“听说你病了。”肖尧检视着我的病容,得出结论:“确实气色不好。”
“会好的,你信吗?”
肖尧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我信,百分之百地信。”
大学考了艺术学校,现在自己办了一所钢琴培训学校的肖尧,到上海来是采购乐器的,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死也不告诉我。
从肖尧那里,我知道了自从高考结束后就没有收到过的陈芸芸的消息,高考成绩并不理想的她在父亲的运作下,去了北京一所著名的高校,还没等到开学,她的父亲就被查了,现在已经入狱,陈芸芸出国的手续还没来得及办好,大学那边也没打通完关系,她跟亲戚去香港,是肖尧知道的最后的去向,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再有她的消息,她们家那栋大别墅,也早已经被查封,枯藤缠绕,荒草丛生。
我想起那个娇蛮但善良的女孩,如今只能祝福她一切都好。
恍惚走在大街上,忽然周边的人炸开了锅,我被人碰到,推到,他们越过我,纷纷奔赴到马路上,事故的现场。
川流不息的车辆,开往自己要去的目的地,没有谁停下来。
人群围住的那块地方,一辆电单车和小汽车相撞,电单车上的人被撞飞,头撞到水泥柱子上,横瘫在地上,鲜红的血沿着头流出来,到身体,再散开。
他还在抽搐,还在动,但很快,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到最后,他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我傻掉了,一个生命是这样脆弱,说结束,就结束。
哽咽变成抽泣,我蹲在地上,捂着眼睛嚎啕大哭。
我们曾经那样天真,以为自己可以跟命运抗衡,哪怕两手空空,只揣着梦想,下雨了就跑,没有伞就淋着,仗着年纪轻,执拗地和身体周旋,以为累了喝几杯咖啡就能扛过去,以为病了多喝几壶热水就会没事。坚持是一个词,两个字,却是这世上最难被证实的状态。这是一个过程,一个不停折磨着人,而人却又愿意享受这种折磨的过程,你永远想不到第二天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是按照预期计划照常进行,还是急转直下无法预料。
追求和舍弃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
事已至此,我只能,保持一颗谦卑的心面对机遇,怀着一颗感激的心面对磨难。
钟医生说:“夏小满,手术定在三天以后,现在各项指标都很好,你要坚持。”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块屏风,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却看不到他的半分眉眼。
“钟医生,你后面还有病人吗?”
我看到他抬眼看了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然后他回答我:“没有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和谷雨后来,有没有再见面?”
☆、就这样忘记了你(二)
“我出国交流的名额被院长的女儿拿走了,辅导员为了补偿我,给我介绍了一家五百强的外企实习,是通过他个人的关系给我开了绿灯,当然,我也不差对不对?”
布帘外面传来笑声,我就当它是肯定的笑声。
“从暑假开始,每天300块,跟正式员工一样正常上下班,正常加班,那段时间我学到很多,我的很多想法也是在那时候改变了。”
“比如说?”
“比如说,之前我以为,母亲的去世、父亲的去世是人生中最残酷的事,我以为亲人的背叛是最无情的事,我以为明明喜欢着一个人却不能和他在一起是最遗憾的事,所以我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人,我接受了这一切早就是天注定的安排,我从一开始就不敢去抗争,不敢去设计未来,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下一步还有没有机会迈出去……”我听着医生均匀的呼吸,他的安静让我变得平静:“那场地震之后,我才意识到,灾难面前,不管是多辉煌,或是多落魄,都是一样的,渺小得不堪一击。”
“所以你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可能在别人眼里那是正常的,但对我而言已经是突破了。我开始化妆,虽然最后我实在是不擅长这个还是放弃了,但我从认为素面朝天就是自然美的观念转变为,觉得化妆品能让人神采都变得明亮起来,是一种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尊重,这是我在实习的时候学到的。”
我顿住,想起刚进去实习的时候,自己那副样子,实在是连说话都毫无底气:“但到现在我病了,想法又变了,谁都是从朴实开始,去追求光鲜和亮丽的外在包装,为的是让自己提升档次,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这一段时间的长度取决于这个人的成熟和成功的程度,到最后,我们还是会褪去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只选择最舒服的方式,那时候,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外界的眼光,或赞赏、或鄙夷,都不会影响自己。”
帘子外面特别安静,我不禁要问:“钟医生,你还在听吗?”
我没听到回答。
“钟医生?”
“在……”我听到白大褂摩擦的声音,“我在听。”
他的声音,让我安心。
“夏小满,你是不是,不够相信自己?”
“我……”这是一个我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如果从我不敢冒险填报高考志愿,从我上大学后不敢跟谷雨解释,从我受了委屈也不敢闹,从我哪怕是说不定都快要死了也不敢把曾经喜欢一个人的话跟任何人说……除了你,我的医生……对,这样看来,我是不够相信自己,我害怕一切把握不住的事情,凡事有两个选择摆在我面前,一个是稳妥但无趣的,一个是冒险但输赢各半的,我一定会选第一个,我也只敢选第一个。”
“现在也还是吗?”
“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还在乎什么?”
“那你要不要,告诉谷雨?”
我一怔:“告诉谷雨?告诉谷雨什么?”
“告诉他,你当初为什么没有跟他报同一所大学,为什么没有再联系他,告诉他你心里对他的想法。”
好像这个怂恿对我产生了作用,我竟然拿起了手机,真的想去做这件事。
这个很多年没有联系的人,我手机里存着的,只有他的宿舍号码。
“还是不敢?”
“我没有他的电话。”
好像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明天手术,如果我好好地醒过来,我就去找他,如果我醒不过来,就……永远都别让他知道吧。”
钟医生叹了口气:“瞬间觉得我的责任太重大了。”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夏小满,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内向的人?”
“我?我一直是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