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走神、睡觉,要么就像现在这样,拿着数学题在教室外面,坐在地上,演算着。
我好奇地过去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做题做到一半,没有回答我,我就在旁边等,等他算出和答案一样的数,又问他,为什么不进去听课。
他说,他不喜欢英语。
我就不懂了,不喜欢英语,干嘛还要报这个辅导班。
他拿着书包走了,我忘了问他的名字,也没赶上《美少女战士》的开播,最后还被着急找我半天的老爸训了一顿。
开学了,去报道,在班上居然又见到他,他叫谷雨,是谷雨那天出生的。
我在想,他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就姓谷,如果姓别的,陈啊、吴啊、李啊,之类的,陈谷雨、吴谷雨、李谷雨……都不好听。
辅导班那时候见他,还以为他是个认真学习的好孩子,没想到是这么捣蛋,偏偏数学成绩又特别好,班主任数学老师就是喜欢他。
英语依然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课程,调座位以后,他跟我同桌,有我这样在每次英语老师点他名字回答问题时都能帮忙的同桌,他赖着就不肯换了。看在能帮上他的份上,他对我还算客气,至少那些整人的小花招,没用在我身上过。
我跟他做同桌,一直到初二,物理我学起来有点吃力,他学得好,我找他问问题,他不搭理我。
这我就来气了,等英语课的时候,他被老师点名,我连叫都不叫醒他,然后他就被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的女老师揪了起来,拽去办公室。
他可是公认的班草,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个丑,他以在我凳子上涂502胶水,来作为对我的报复。
那天下课后,我裙子沾着凳子分不开,他们说让我把裙子剪了,我红着眼睛瞪着谷雨,最后等全班的人都走了,让同学帮关上门拉上窗帘,换上住校生给我带的裙子,才回的家。
我虽然生气,但没有去跟老师打小报告,不过班主任还是知道了。第二天,他把谷雨叫出去,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自从谷雨回来以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个样似的,开始安安静静地学习。他被老师调到别的位置,从那以后,他就没再跟我说话,也没跟班上其他女生说什么话。
初三那年,我父亲被师大附中聘请去做老师,我们全家都搬了过去,我读的是师大附中的初中部。
因为走得匆忙,都没跟班上的同学说,开学上课过了一个月,国庆的时候,才有空给班上的好朋友写信。
我给谷雨也写了一封信,跟他介绍师大附中的好,算是一封鼓励他考附中的信!
他不知道收到没有,反正是没有回信。
快中考那段时间,大家都忙着考试,那几个月都不再有书信,直到考完试,才陆续收到回信。
从信件中,我知道谷雨中考前打球的时候把腿给摔断了,中考时是拖着石膏去的。
所幸后来在师大附中看到他时,他腿上没打石膏。
他长高了许多,五官长得更明显,见到我,好像没有一下子认出我,我跟他说我是余思淼,初中一个班,他想起来了,然后跟我打了个招呼。
看来我跟他,也就限于这样一个招呼而已了。
因为英语好,被选去参加高年级的英语竞赛集训,在集训班里,我认识了九班的一位女生,名字叫做夏小满。她的英语也很好,因为声音轻柔,口语发音清晰,连音流畅自然,听起来很舒服,当然,我自小学的是正宗的英式发音,在这点上,我比她要显得专业一些,所以后来,代表学校去参加演讲比赛的是我,而不是她。
尽管如此,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
巧的是,谷雨跟小满是同班同学,而我常常会告诉她谷雨初中时候的一些趣事。
“谷雨以前在我们班,就是很傲的,平时体育活动什么还好,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教别人做数学题,还有物理题……”
“初中小女生,就喜欢他这种酷酷的男生咯,据我所知,给他递过情书的就不少于十个……”
“他当然没有女朋友啦……应该是没有的吧,要是有,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讨厌女生,国外就有不少喜欢同性的……”
“我可没说他是同性恋……”
“对对对,他英语特别差,怎么就那么抵触学英语啊……”
说那么多,我也有一点私心,就是想从小满的回话中,能听到关于谷雨高中生活的只言片语。
我注意到,夏小满在一开始的时候,对谷雨的评价可不算太好,这家伙,长得一副好模样,却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只是后来,感觉得到夏小满口气的变化,有时候是沉默,有时候是在笑,不是那种嘲笑,二是一种……觉得很有意思的笑。
“是吗?他是种子选手?我还以为他没有运动神经呢……”
“倒是不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候他的冷笑话还挺有意思的……”
“看他跟男生还蛮熟络的,跟女生……好像是接触比较少……”
“他给你椅子涂502?天啊,怎么这么坏!看来以后我得防着他些。”
那之后,我便不再在她面前谈论谷雨。
高二小满去了文科班,我却跟谷雨又分到了一个班。
他几乎不跟女生说话,包括夏小满。
我时常在校园里看到夏小满和陆炜,却没有一次看到夏小满和谷雨。
他们是吵架了吗?
应该是吧。
有一次跟小满在食堂吃饭,我看到谷雨在小满背后找位子,便朝他挥挥手,想让他过来一起坐,他看过来一眼,最后冲我摇摇头,便走了。
“这里有位子呀,谷雨这家伙,像见到鬼似的就跑了。”
夏小满坐在我对面,听到我说话的时候,她只顾着埋头吃饭,而且这一埋头,就埋了很久都不再理我。
凭直觉,我就知道谷雨和夏小满之间出问题了。
可是当我在光荣榜上看到摆在一起的他们两人的照片,不约而同的白色衣服,一样是默然的表情,不得不承认,他们俩真的很配。
我记得,小满曾经说过,高一的时候,谷雨辅导过她物理。
高三了,我的物理在几门课里不是那么好,有次跟谷雨排队打饭时,装作开玩笑地问他:“老同学,你物理那么好,帮我补补呗,我可以教你英语呀。”
他一怔,看得我心虚,但我得维持自然的笑容,脸上要表现出“我逗你玩的呢”。
“我的方法很偏,你还是问老师要保险一点。”他很认真地拒绝了我。
我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我物理争取考个一百十,英语考个一百四十几,加起来跟你也是差不多的,呵呵。”
在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去跟他说话。
而谷雨和夏小满,突然间又和好了?有时候看到他们一起四个人,有时候只有夏小满和谷雨。
同学这么多年,只有在夏小满面前,谷雨才会露出一种很温柔的笑。
别的时候我再没看到过。
我静下心来全力以赴准备高考,而就在最关键最紧张的时刻,家里突然遭到沉重的打击。
那封信让父亲白了头发,让母亲快速消瘦,家里有几天像世界末日一样,电话太多以至于父亲把电话线拔了,我跟父亲说我相信他,我问母亲,一定也是相信父亲的对不对,母亲看着我,最后点了点头,又一个人去床上枕着手臂躺下。
那段时间我走在学校,都能感受到四周射来的目光,也许是我的错觉,最好是我的错觉。
谁见到我,都支支吾吾地想要从我这里探听事件的真相,唯有夏小满,在跟我吃饭的时候完全避开那个话题,就好像她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我收下她这份好意。
在我接受家里的安排去美国之前,我私下只跟两个人说了,一个是夏小满,一个是谷雨。
夏小满祝福我,并且说好了要保持联络。
谷雨祝我一帆风顺,仅此而已。
我问他,要去哪个城市上大学?
他说,会跟夏小满一起去北京。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忍不住想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小满?
但我更怕听到答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异国他乡,一开始总是很辛苦,只是小满邮件里说她去了上海上大学让我觉得吃惊,也因为这样,一次想家的时候,喝了点酒,壮了胆,给谷雨打了电话。
“喂?”
“我是余思淼,我想回家,想你们!”
谷雨说了什么,我印象不深,因为都是很表面的安慰的话,没有一个字能敲打进我的心。
尽管如此,在谷雨让我帮忙找一本外文原版书的时候,我还是会走遍整座城市,帮他买到了。
我把书寄出去,并附上我的祝福,但我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想要确认,最终还是像离别那次,没有勇气去找答案。
和谷雨的联络维持着大概两个月一次的频率,他大多时间都是很客气地听我在说美国的生活。
大三的时候,我有意给他搜集许多学校招收留学生、交换生的信息,他并不直接拒绝说不来,这让我认为,他是有可能要来的。
大四的时候,夏小满来找过我一次,学校给她一个为期一周的交流活动,她问我有没有时间,我请假带她去黄石公园,在标志性的景点,她穿着蓝色的冲锋衣,张开双手,让我给她拍张照。
我问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她说不算好,也不算坏。
我问她,谷雨呢?
她说,这几年,都没有联系过。
“没见过面?没打过电话?”
“是啊。”
我不再追问,小满回去后没多久,我收到了谷雨要来留学的消息。
这让我觉得莫名的激动,就好像老天听到我的愿望,这么多年终于帮我实现了似的。
我去机场接他,尽地主之谊地请他吃饭,陪他去玩。
“想去哪里?”
“黄石公园,方便吗?”
我心瞬间沉下去,脸上仍是笑着说:“方便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