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机场接他,尽地主之谊地请他吃饭,陪他去玩。
“想去哪里?”
“黄石公园,方便吗?”
我心瞬间沉下去,脸上仍是笑着说:“方便啊,走吧。”
他穿着蓝色的冲锋衣,在那个标志性的景点,让我帮他拍张照片。
我心里五味杂陈,拿着相机按下快门之前,原本是好好站着的谷雨,突然张开了双手。
快门按下去,我心好像被掏空一样。
想问他,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她不知道,你不在乎吗?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问。
我做的那些,他又知道吗?
2011年,谷雨说上海那边有一家医院有意向录用他,买了票回去看看。
那天我关了手机在开会,错过了去机场送他。
他说过完春节就会回来,可天气都已经开始转暖,仍然没有在这个国度看到他。
父母已经退休,在办理移民手续。
五月的时候,我时隔这么多年,回国去了。
初中的班主任已经离了婚又结了婚,初中的那栋楼被拆除,原址上盖了一栋高很多的教学楼。
师大附中好像没什么变化,除了以前住在同一栋楼里的几个老师认出了我,其他人并不会注意到我。
流言蜚语最终败给了时间,困窘和落魄在日子面前也没了脾气。唯有最深刻的感情,能和岁月争上一争。
我已经错过太多次机会,不想让自己再留下遗憾。
在谷雨医院外面,叫住了他。
他很惊讶看到我。
我看他似乎有些憔悴。
他问我,回来多久?事情处理完了吗?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我的周遭像是幻影。
“谷雨,你知不知道,我从初一就开始喜欢你。”
我对面的人定定地看着我,只跟我说了一句。
“对不起。”
答案意料之中,我如释重负。
“还回美国吗?”
“不回了,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你的前途还重要?”
“是,很重要。”
“那……再见。”
“再见。”
没有分别的拥抱,我转身大步离开,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我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带回了美国。
那个男孩,不会属于我,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他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只在将来,我回忆时,才会偶尔出现。
☆、就这样找到答案
我叫钟翔。
2005年八月最后一天,天气热得厉害,我坐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到了首都,早到了一天,接新生的车还没到,我一个人扛着一大箱行李,从火车站,换乘着没有电风扇的公交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这座知名的大学学府。
找辅导员先领了钥匙,宿舍里还没通电,把草席往床上一铺,将就着睡了一晚。
四人一间的宿舍,床上贴着名字,睡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叫谷雨的。
这名字真有意思,到时候一定得问问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第二天正式开始报道,其他两个室友,一个上午到,一个下午到,唯有这个谷雨,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才在晚点名前半小时,拖着行李箱到了宿舍。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光着膀子摇着扇子在挖没吃完的半个西瓜,我朝这个又瘦又高的男生喊了声:“谷雨!”
他要么是心情不太好,要么就是个难相处的人,我们三个停下手中的事都望向了他,他只是放下行李,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叫谷雨”,便出去了。
既然是同一个宿舍要住五年,总归是大家和和睦睦的才好,早上吃早餐、上课,我都会叫他一声,几次接触以后发现,谷雨这个人,其实挺好的,只是闷了点,反应比较慢,说话也比较慢。
班级搞活动,大家相互介绍自己,有同学问谷雨,是不是在谷雨那天出生的,他说是的。
那个同学就很认真地跟旁边的人说:“我怎么就没挑个节气出生,谷雨、夏至,还有小满,起名字多好听,还有特殊意义。”
不知道谷雨想到了什么,我们叫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我以为我已经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了,这家伙,比我还要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有一次问他,为什么要学医,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说高一那年家里最疼他的老人去世,当时已经检查出来是脑袋里长了肿瘤,但是以那时候的条件,就已经是治不了了,所以想来学医。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就这样傻坐在电话前,他不拿起话筒,也不按号码,就纯粹坐在那里,足足可以坐十分钟,然后离开。
后来回头去想,依稀能理出头绪,那几次都是特定的日子,小满时节,放假前夕,还有下雪的时候。
大二的时候,寝室一起去喝酒,到后面只剩下我跟他,两个没有女朋友的人,继续还在战斗。
我借着酒劲,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倒是还冷静,声音骤降:“问这个干嘛”
“我有个老乡,人家喜欢你,想让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没有,她想追你啊。”
“我有喜欢的人。”
他回答得直接干脆,我其实在老乡让我帮递话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告诉她了,这下子只是想从他嘴里亲口听到。
“是不是那个,你一直不敢打电话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久久才点头:“嗯。”
“她在很远的地方吗?”
她在上海,国庆的时候,谷雨去了一趟上海。
我是真的在为他打气,希望他能和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
但我发现,从上海回来后,谷雨变得更沉默了,成天就泡在图书馆,独来独往的。专业里有些女生都说他很酷,也有人对他敬而远之。有人开玩笑说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也有人调侃说他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直到后来他找我帮翻译一份涉及医学专业的材料,虽然他不说,我就猜得到是给谁的。他一切的反应,都是因为上海的那个女孩。
不管过了多少年,再淡定的他都会因为她乱了阵脚。
我偷偷瞄到他看她的校内网,想看照片,不过每次只要是看照片,谷雨这家伙就会把电脑报到床上去,自己一个人看。
他会因为那个女生的一句状态而高兴半天,或是烦躁一夜。
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他不停地对着电话那端“喂喂喂”,手抓着话筒恨不得要捏碎它,他马上在网上订了去上海的票,拉开衣柜捡了两件衣服就要走。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去一趟上海,我问他怎么了,他心急如燎,都没有回答我。
不过最后他没去成,地震了,我们被命令时刻待命。
谷雨已经出去了,又折回来,衣服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件一件挂回去,他拨了个电话,那头是个男同学,他让人家去帮忙看看,他的女孩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又千交代万交代,不让人家说漏嘴是他在关心。
大四冬天,他穿戴整齐要去看周杰伦演唱会的那晚,为了把在雪地里摔断腿的我送去医院,放了那女孩的鸽子,后来我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把好的腿再打折了,我真是作孽啊,生生把一对情人给拆散了。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我好久,要不是后来他们好了,我还不知道要内疚到什么时候。
还有件事一直让我困惑,也是大四那年,谷雨在要不要出国这件事情上面犹豫了很长时间,前一天他跟我说是不出国了,他要去找那个上海女孩,把这些年没说的话都告诉她,可奇怪的是,过了一天,就听到他已经提交申请的消息,很快,他就走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上海的一家医院。
他问我怎么会在上海,我说这里开的工资还挺高的,北京空气污染太严重,呆不下去了。
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了,他说:“她在上海。”
他回来没多久,有天晚上,我加班看新收的病人的病历,他到更衣室,看到我,跟我打了个招呼,去自己抽屉里拿落下的手机。
我问他这么晚了跟谁在喝酒,他语气有些烦躁,说他一个尽给他找麻烦的哥们,又给他添堵了。
他问我怎么还在,不是早就下班了吗。
我扬了扬手里的病历,跟他说遇到了个疑难杂症,想看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一听职业病就犯了,一边晃着钥匙圈一边走过来,把我手中的CT影像拿过去,扫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
“这可不好办,你打算怎么跟病人……”他边说边伸手要来拿病历。
可他瞬间僵硬了,我从没见他这个样子,整串钥匙被甩了出去,拿病历的手都有些抖了。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女孩,在上海,叫做夏小满。
半夜的时候,谷雨给我打电话,硬是在大冬天把我叫醒,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比我想得还要疯狂。
第二天起,他在病人夏小满面前,就成为了“钟医生”。
“下面进行第一次术前讨论会,第一个病历是夏小满,女,25岁,术前诊断是恶性神经胶质瘤,肿瘤导致广范围的脑组织水肿,明显增高颅内压,如果不做手术,最多不超过六个月时间,手术成功的机率不是很高。”
“下面进行第二次术前讨论会,夏小满,女,25岁,左额叶处可确认有一直径5厘米的肿瘤,并伴有广泛组织水肿,肿瘤在布洛卡区附近可能已经浸润该区,强行切除全部肿瘤,最坏的情况是手术中发生痉挛或窒息,可能导致死亡。”
谷雨平常不吸烟,在决定手术与否的那次讨论会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在天台上猛地吸烟。
“我还是建议进行保守治疗,先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切除,你知道,一次性把全部肿瘤切除是不可能的。”
谷雨没回答我,一支烟吸完,用脚狠狠地踩碎它。
“手术是她唯一的机会,我在美国的时候,导师做过两次一样的手术,都是成功的。”
“你不要被情绪影响。”
“老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