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连学着她坚强都做不到,还谈何追赶跟随。”忽的,身边的九穆噌地站起,瞪眼叉腰地看着他,“我不管,你每日午时来我这疗养,少一日,我就去你那破山上逮你!”
噗嗤。
三年以来,第一次,禹知行开怀大笑。“我说你个小不点,化成个少女模样,就真的耍起小孩脾气了?”这般独断独行、刁蛮任性,还真有点她的风范。
“百岁的我在族里也是个少女,有本事,你跑啊?” 九穆生平第一次如此趾高气昂地说教,那自信而肆意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她初出九木山时的痕迹。“你给我听好,不管你是谁,是好是歹,到了我这,就只是个该好好听话的病人。不准管其他病人的事,只听我的话就好,懂?”
禹知行看着面前叉腰训话的少女,愣愣的,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九穆看他点头答应,面上张扬一换,散的无影无踪。她捏了把虚汗,紧张瞅他,一字一句。“你可答应了,不准反悔。”
禹知行看她忽然一下气势尽毁,搓手擦汗的表情很是滑稽,不禁闷笑一声。九穆听他笑,抬眼去瞪他,不过半会,两个人都乐了。
夜魅走进后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禹临峰自他身后站定,远远地看着,终于浓眉一展,微笑起来。
七十九 雪域之王
满目的雪,彻骨的寒,此处正是极北莽山。
其实,莽山的名字在人世已经消失上百年,如今的这里,是飞雪的国度,属玄狐妖界。
冰殿之内,轻薄的白纱曳地,却及不上那人垂地的长发一分。银白的发丝簇簇成蜷,如万千美态的白兰。白纱之下,皙白的足贴在透明的冰面之上,仿佛也泛着玉光,晶莹如雨露。
倾垂的发微动,露出那人奶白色的一截脖颈。细密的羽睫修长,挡不住一双妖媚的紫眸。精致的面容略显苍白,那无数种白奇妙地搭配在了男人的身上,却融洽到了极致。
“哼,孽障!”静谧的冰殿之中忽的想起一声冷哼,来人远远地站在殿口的台阶处,身子侧着,好像随时都准备落跑一般。
然而,静立的人却没有动,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过。
怨毒的双眼骤然眯紧,四长老激怒之下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却在离他三丈外,猛地醒过神来。
冲动一下卸去,他惶恐地盯着自己脚边渐渐变厚的冰面,身子细微地朝着殿外的方向挪着,却再一次地发现自己被彻底地无视了。
入眼的冰莲栩栩如生,华美圣洁。落在他眼里,却像是满眼的血腥,甚至能听到冥冥中三位兄长凄惨而怨恨地咒骂声、挣扎声!尖利的狐爪扎进血肉,再多的理智与懦弱也在这一瞬被焚烧殆尽,四长老猛地一扬左手,用所有妖力汇成一击绝杀!
乍现的紫光铺天盖地,如闪电一般直奔茫雪而去,眨眼没入胸膛!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未动,人未动,只有白纱的衣袍轻轻扬起,聊以慰藉两眼充血的对手。
忽然,茫雪动了。旖旎的紫眸轻轻一移,对上满眼怨毒的四长老。
四长老浑身一寒,整个人就像跌进一口冷沁的冰窖,他浑身一僵,满心的怨恨被瞬间冻结。寒气仿佛是从毛发间钻入体内,他猛地一个激灵,快速地退开几步。
茫雪看着他,绛紫的眸子一丝温度也无,微白的唇稍稍开启,一串没有起伏的字眼生硬地蹦出。“你方才,说什么?”
四长老忽的一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放弃,转身踉跄而去。
孽障!时间到了,你终究会还回来的!
茫雪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远,眸光一转,再次对上面前的那朵莲。这一次,却只是深深一个呼吸,甩甩清冷的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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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伏雪来了。”小童望着自家发着呆的殿下,努力地憋着笑,一张脸却压抑不住地明媚起来。
横卧着的人细微地动了动,一双眸向上瞟着身边高了几分的小狐狸,表情虽不及谈不上温暖,却依然带上了些柔光。
雪域之中,他依旧是那个清冷孤傲的殿下,无怪蓝雨总是对他一惊一乍,那时的他,除了一副皮囊外再没有任何一点,像这白色国度之内的王者。
“着她进来。”
说话间男人已经坐了起来,细长的发被小童轻柔地托起,一丝一缕地拉顺收紧,收尾处用一个繁复的发冠稳稳簪住,将一切慵懒藏去。
身上的衣印着繁复的花纹,头顶发冠沉重而拘束,他其实更喜欢自在随意的白衣,在此处,却已习惯了拘谨隔绝。
门外响起清脆的脚步声,茫雪抬眼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抹鲜艳的红。他略一晃神,盯着面前的干练女子顿了少许,才想起之前雪域规矩森严,这样奔放高贵的红,是不许的。
伏雪的视线第一次直接而大胆地看向茫雪,却同样的也是一怔。十岁的时候,她曾偷眼看过这高高在上的人,百年相伴,她亦不只一次地眺过他的背影,窥过他的侧廓。却没有哪一次,如此震撼。
就像是窥见高贵的神祗,偶然间得见他勾唇一笑,虽知他只是博爱关怀,却再也自拔不得。
她一生敬仰的神啊,也因为那个女子,改变了。
他居然也会晃神,会远眺,会寂寥,会在乎。
“嗯哼。”小童倏地轻咳一声,打乱伏雪越飘越远的遐想。
红衣的少女周身一震,瞬间已经回神。她恭敬地俯身跪拜,起身却仍低着头,轻言道。“殿下,如今干部也提拔了十二位,四方极地的巡岗可保万无一失。”
一如既往没有回音,少女只是微微一顿,就续了下去。“如今练武场制度虽废,伏雪仍然沿用了一些之前的等级,务必将冰殿层层守护。还请殿下放心。”
想起训练有素的各级小将们,伏雪面上一笑,意气风发了些许。
正这时,茫雪清冷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伏雪,抬起头来。”
正准备施礼离去的人一惊,怔怔地抬起头来。
座中,茫雪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动作却是一贯地优雅。微抬的紫眸对上少女惊讶的眸,柔光骤然倾泻,恰似化雪春风。“那些孩子,编制之外的就不必再强制习武了。正是调皮的年纪,若是你们能够好好地保护这个家园,那么也不必再拘着他们了。”
顷刻的温柔随即消逝,却也足以让一室的两人呆上一日。白袍的男人理了理身上绫罗,抬步走了出去。
随着改制,孩子们的战斗方式已经从以命相搏的厮杀逐渐转换为守护自己的战斗,他们已经习惯了守护着整个雪域的安全,而不是为了一个他,而沦为一个战斗杀伐的武器。
有了‘百姓’,有了‘军队’,再加上他们几个掌事,雪域也就真正可以变成一个乐园了。一点一点,当他完成所有的计划的时候,他也便可以抽身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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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细弱的日光洒下却没有温度。茫雪的脚步缓慢,静静地走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略显寂寥。
举起的足堪堪停在空中,而后缓缓落下。他看着满眼一样的景色,细长的指甲掠过衣襟,隔着衣衫一遍遍描着贴身的紫螺。
如今,人界应该已是盛夏。
回到雪域已经两年半了,时间似乎很短,每一日却难熬。
紫玲,离开你原来已经整整三年时间了……
远处,忽然升起一阵黑烟,不由引起他注意。
那个方向,似乎是……
漆黑的洞口前,茫雪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粘稠的黑暗里,他走着,不自觉地越来越快。
嘶喊、鲜血、尸身,回忆混着血腥味一起扑面而来,伴着那瑰丽的紫色。
谁知道呢,这颜色,那时候对于他来说,多么的可怖。
巨大的洞窟之内,他立在空旷的平地上,终于平息心中的起伏。
“我以为,你会适可而止。”
“笑话,茫雪,大逆不道的人是你,忘恩负义的人是你,到底是谁该适可而止?”黑暗中,四长老踱步而出,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怨毒仇恨。
“是你,忘了三百年来是谁抚养你长大,授你技艺!”
“是你,忘了三百年来是谁辅佐你一掌玄狐一族,助你荣享至尊!”
“是你,背叛宗族,害死长辈,还追随低贱人族,大逆不道!”
一连串的话语最后变成嘶吼,孱弱的老头狠狠地迎了上去,在他一丈外站定,却一反常态,气势汹汹。
“是,三位长老因我而死。”茫雪看着他,一丝未动。四长老居然让他回忆过往,他怎么敢?!“三百年,你们的恩,真是大啊!”
玄狐幼兽,从五岁开始,进入这练武场,修习法术,和自己的同类厮杀,踩着同族的尸身,直到同一批次中决出二十位优秀者,再由长老会提拔分流,去执行各自职务。
每年,多少玄狐族人因此惨死,多少得以幸存的狐族性格扭曲,沦为没有感情的凶兽。
他有幸,因自身异于常人的天赋,到达玄狐境界,便被推上一族之主的位子,凌驾下狐、卒狐、灵狐之上。
却依旧一无所有。
三百年,岁月沉浮,他身负全族,却阻止不了族人的悲哀。
那样的“恩德”,他毕生难忘!
“哼,若不是我们扶植,你以为,你会有如今这般成就?!”四长老理所当然地痛骂着,忽的眼中连闪,奸笑起来。“如今,你背叛宗族,也再不配做我玄狐少主!”
火光一闪,偌大的洞窟,亮堂起来。黑暗中,数十个狐族少年步了出来。
“你以为只我一人?”四长老往后连退,尖细的狐眼眯着,放肆地大笑起来。
紫眸一颤,茫雪看着逼近的众人,长眉皱起。这些人,他认识,正是之前负责守护他的部分灵狐和卒狐。“为何?”那些眼里的愤懑太强烈,他,不明白。
人群中,一人排众而出。正是伏雪手下一员得力助手。
“为何,殿下,我的殿下,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