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哥哥,这一次,是你过分了。”转头对上他的眼,蓝雨身子一抖,却倔强地将头抬高一分,不再退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次怎么会去挑起这种是非呢?”
茫雪奇妙地扬着眉宇,有一丝的不可置信,他面前的还是当初的那个瑟缩胆小的小青蛇吗,那个女孩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改变了身边的人吗?
“是我……做错了?”
“恩,人族的事我们本就不该插手,况且,小鬼之前就叮嘱过要我们对那九木胚芽的事守口如瓶。虽然她可能并不知道那件事,你也应该私下和紫玲说,让她去决定,而不是那样地说出来。”蓝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没有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地敢于抬起头直视身边的这个人,只是忽的觉得,这双眼睛果然如这个人一般,美丽疏离。
“是吗?”茫雪的声音轻微,极似一声低喃,未出口已经消散在空气之中。
蓝雨没有在意,只是左右张望着,看着升至头顶的太阳,眉头一皱。“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再抬头,那抹自然的笑回到了茫雪的脸上,他与蓝雨并排地走着,一派轻松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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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前一刻钟。
两人刚到店子里没多久,外出的夜魅和紫玲也回来了,蓝雨回头朝着茫雪看去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酒店。
“蓝雨,怎么不上去?”人来人往的大堂里,两个呆呆伫立的身影那么显眼,紫玲嘴角一动,几步凑近表情悲苦的少女。
“你再晚回来点我就要饿成干了,来来,我们上楼吧。”眼看小鬼的心情好了不少,蓝雨面上一喜,一把拉住她就要上楼。
夜魅闻言嗤笑一声,受了蓝雨一个白眼,笑容满满地看一眼边上立得像个柱子一般的茫雪,左手一拉,拉着另一个矫情的事主也朝着楼上去了。
清甜软濡的声音在隔间中响起又消失,点好菜单的小二小心翼翼地瞟一眼这一屋长相出色的青年男女,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布衣的小二迅速地将一桌菜肴酒品放好,战战兢兢地退出来,是他的错觉吗,短短的时间里,房间里的温度低的仿佛不是春日,而且,那四位客人,简直像是纹丝未动过。他后怕地瞄一眼那个诡异的房间,身子一抖,慌乱地下楼去了。
房间里,僵局仍然未被打破。
黑衣的青年悠然地靠在窗边,那一双黑眸半启,远远地盯着一个方向,湛蓝的天空上云卷如团,清风里满是细碎的花香,他轻轻地耸耸鼻,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假寐起来。
房内的软垫之上,白袍的茫雪靠着身后的榻边,一双美目怔怔地看着房间正中的漆桌,一瞬不瞬。
桌边,女孩的发松松地束着,绒绒的碎发散在脖间而后,随着她一左一右的动作,俏皮地荡着。
盘腿坐着的蓝雨僵硬地动动自己的身子,眼看着小鬼不为所动地吃着美食,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吃东西的欲望。能不能不要再冷战了!
忽的,白影一动,茫雪倏地起身,一理衣衫,就消失在了门口。蓝雨一愣,后知后觉地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才她竟然在茫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恼怒。那个素来淡然的男人,居然生气了?
快步走到转角处,男人的衣袍一闪,隐入最角落的包间里,直到确定没有丝毫的动静的时候,茫雪才感觉身子一松,一口气呼了出来。
他原本,原本是想要干什么的?
要是蓝雨看到这一幕,也许下巴也会被惊掉。出生到现在三百余年的男人,那个玄狐一族高高在上的少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提拉着自己的衣衫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来回地窜着。
青丝纷乱,衣衫染尘,男人的眉皱着,只觉得脑袋里有着亿万只吵闹的蚊蝇,到处都是吵闹声。
对了,蓝雨说,是他做错了……错了……
他要……道歉吗?
七尺的男人猛地一滞,身子不自觉地抖起来,他要给她道歉?道歉!茫雪猛地抬头,被自己忽然的想法惊到,双目中紫光一闪,发出森森的寒意。这个字眼,他从出生起还没有用过。
“别再犟了如何?都已经快一天了,紫玲任性,可她终究是个孩子。茫雪,你一个三百岁的大男人,到底在纠结什么?”低沉的声音忽的响起,茫雪只觉床边的阳光一弱,黑暗里已经有一个身影慢腾腾地走了出来,不用猜,只有可能是夜魅。
茫雪的脸色一冷,身形一动,那清冷森寒的气势一纵而出,不禁让人觉出些霸道冷冽的味道来。
夜魅的神色未变,一张脸在紧闭的窗前若隐若现,他闲适地斜茫雪一眼,身子一动,朝着门扉步去。“你的能力是不弱,但是玲丫头也不是个喜欢强求的。茫雪,你只需想想,若是我们留下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你可会过的开心。”
茫雪独自站在空荡的房间里,夜魅已经离去。无法否认他自己确实想过离开他们三个独自在这世间游玩,可是旋即又打发了这个主意。不是做不到,也不是不喜欢一个人的自由自在,他却再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情。
深深的吸一口气,他闭眼凝神,终于踏出无人的房间,他茫雪本就不该在这种地方兀自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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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雪的步履在门边滞了滞,终究是一抬衣角走了进去。房间里阳光正好,却空落落的。再一看,他却复又僵在了原地,蓝雨和夜魅不知所踪,而紫玲小小的身子缩在漆桌的一侧,歪着头趴在了一堆高高的盘碟之后。
“啊呀,又回来了。”桌上的小人听到动静,身子一振,坐了起来。“啧啧,怎么?不闹别扭了?”
女孩手中的杯盏抬了抬,乌溜溜的大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默默拉开椅子坐下的男人,将他一丝一毫的僵硬尽收眼底,嘴角一笑,朝着他挪过去。
“我们高贵的狐族殿下这是怎么了?”细小的身子一下立起,小丫头慢慢地挪着身子,紧盯着面前人的面容,眯眼笑着。
瓷白的杯盏再一抬,被小丫头的手攥着,啪的一声落在桌上。“真是羞羞脸,跟个大姑娘似的。”
“紫玲!”茫雪皱着眉一直未动,直到女孩的手揪住他的衣袖,那带着嘲讽的童音响在身边,他终于一恼,扳正她的身子。
女孩的脸仰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潮红,她攥攥手中的衣袖,一眯眼,拍开他抚上她额头的凉手。
茫雪疑惑地眨眨眼,复又将手搭在紫玲的额间,探了探。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好凉。
女孩不舒服地扭动着,一颗头东躲西藏地想要逃开那沁凉的东西,眼睛已经完全地闭上,整个人也晃悠起来。
长眉一扬,他一把抓住乱动的女孩,将人连着木椅挪到自己身前,右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放在鼻间一嗅,一股清幽的梅香散开。
这是……喝醉了?
茫雪将东西放下,无奈地扶额,他身边的狐狸小童也曾偷喝过祭酒醉过一次,他见识过那种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的状态,却对如何解酒没有丝毫经验。
该如何是好?
“不准动,你要还敢逃走,我就咬你!”女孩晃晃悠悠地坐在椅子之上,一张脸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猛地揪紧男人的衣衫,不满地撇嘴嚷道。
“行行,我不动。”活过三百年的大男人无奈地答着,看着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的小丫头,叹出一口气,伸出一条腿,将动荡的椅子固定住。
脸红如霞的女孩不满地哼哧一声,脑袋一晃,模糊地看一眼自己身边多出来的一抹白,双脚一收,忽然轻车熟路地一个猛子扎进茫雪的怀中,将滚烫的脸贴在男人的衣衫之中,蹭了蹭。
茫雪不可抑制地动了动嘴角,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人,一抹笑意扩散开来。
“你说我气你将事实告诉他们?”醉酒的小鬼怎么可能安分?紫玲双脚一阵踢腾,踩在男人的腿上,那始终洁白无尘的衣衫瞬间留下无数的脚印。
“没错,我气你不顾场合,气你忘记我的嘱咐,气你自作主张。”喷着热气的小脸近在咫尺,茫雪看着斜着身子抬头看他的女孩,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肩上倏地一沉,他偏头想要扶住女孩下滑的身子,却听到一句轻声呢喃,响在耳边。“可是我最气的,却是你。茫雪,一个月了,你还是你,始终成不了我的同伴。”
没有想过要让他因为自己而抛弃人妖之间的隔阂,可是他将自己远远地隔离在了他们之外,看不见世间的真实,放不下心中的偏见,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狐族少主。
在他进入那间房间的时候,她就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依旧觉得人族只是孱弱低贱的存在,而他们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那么,他们三个呢?
她生气,好生气。
气他的固步自封,将自己远远隔开,可是她更气自己,居然会那么在意。从遇到他们开始,她就变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也再不能一个人。
“你置身事外,若即若离,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始终像是个同行的路人,而不是,不是我身边的伙伴。”
紫玲的呼吸放缓,剩下的话终于化成模糊不清的字,吞在了嘴里。然而,茫雪只是扶正怀里的小人,一双眼放空着,久久无法回神。
我的同伴……
三百年,他是狐族被挑选的幼狐,是唯一幸存的一个,是打破长老预期的天才,是狐族至高无上的主人。可是,他却从不属于谁,没有牵绊,没有归属,他的世界清寒孤单。
“恩,我会改的。”一声喟叹出口,茫雪的双眼迷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我可听到了,一言为定。”怀中的小人忽的动了动,轻笑了几声,脑袋一歪倒在男人的肩头。
“好。”那一刻,陷入沉睡的女孩没有见到,趁机离开的两人也无缘见到。就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之下,那个白衣的男子低低地注视着房间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