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她忽的一个猛子坐起来,看看已经大亮的外面,踢开被子起身。
禹知行坐在软榻上,手上的卷宗已经翻到后半,父亲说让他起早等着,却到现在还没有来。
正疑惑间,门扉处忽的一阵轻响,他抬头却看见一身粉衫的少女正满脸好奇地边走边张望着。一时未反应过来,愣着脸望着她。不似昨日生气勃勃的装扮,这一套粉衫和着她本就粉嫩的面庞,看上去更小了。
“禹叔叔呢?”少女没注意到他的愣神,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显然那个要找的人并不在。
“他应该是和七叔出去找十七哥了。”想起父亲之前说过的,应该不会错。只是父亲打算出去的话,那么……叫他来,难道是让他招待紫玲?想到此处,他忽的身子一僵,他出席各大场面也算不少,可是单独一人招待客人,这还是头一遭。
他有些恍惚地捧着书,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看,放下书他能干什么呢?“紫玲,你早膳可吃过了?”话刚出,他已经汗颜得自己都要尴尬死了。
“嗯,吃过了。”看着他回完话,她一笑移开眼神,不再看少年的尴尬表情。“这里是书房吗?好多卷宗。”
“恩,算是吧。不过父亲也时常会在这里和别人商量事情。”
房间一角,两排相接的高大书架上放得满满当当,却很少积灰。也不知是主人翻得勤快还是仆人打扫得勤快。书架前,一方不大的书桌横陈,桌上一角依旧是一堆卷宗,但相对散乱,看上去像是最近才翻动过。“我能看看嘛?”她转头眨着眼睛看他,忽的起了兴致。
这表情像是在央求糖果的小孩,禹知行一呆,嘴角隐隐一抬,点点头。“你随意看便是了。”这个别馆他们并不常来,书架上的书大多是普通的修习手札,想来她看看也会大有裨益的。
娇小的少女走过去,爬上高大的凳子,略略地看了一圈,眼睛定在一处,幽深起来。
“所以我说,为何大哥要去那里,却还不带着我们?”
“既然那里凶险万分,就更不应该如此安排。我们法会本就人手不足,再抽出一队来,那胜算只会更小。”
“就是,现在部署规划都不让我们听了,多一个人想办法不是更好吗?”
“我还是不放心,夜啼那是什么地方,我一定要一起去。”
李付宇和钟儒正说着,转进门却看见一左一右两个呆望着这边的孩子,心中不禁同时一个咯噔,抬脚就想逃。
“付宇哥。”座中的少年却早已一个箭步奔了上来,“你们方才说什么?夜啼,夜啼怎么了?”
“没,没什么。”钟儒结巴地斜一眼李付宇,抬起手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干嘛,只能尴尬地弓着身子,立在一边。
“没什么。”相反,李付宇很镇定地望着皱眉追问的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哥让我俩带你去院子里练习,说是下午要考察你的功底。”
“为何……”
“付宇大哥,禹叔叔何时回来。”少年还要再问,女孩已经凑近来,插口问道。
李付宇冲着钟儒抬抬下巴,后者立马明白,拉着皱眉不语的少年朝着后院去了。他目光一收,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大哥应该马上就会到,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少女看着他,隔着三尺的距离,淡淡地笑道。
“你,是敌是友?”他不在乎这个少女有何了不起的能力,也不在乎这个少女背后有怎样或悲或喜的故事。她是曾经出手相助,于他们多少有些恩惠。或许大哥想要将她招揽入会,或许问这个问题无比愚蠢,但这个是他唯一在乎的东西。
少女有一瞬的呆滞,那双沉黑的眸子缓缓地移动着,她似乎思索了片刻,忽的垂眸又抬起,“我不喜欢树敌,也没什么朋友。”
十岁的少女静立而笑,李付宇望着她,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如同他的直觉,这个年幼的孩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而且有着无法探知的实力。但同时,她对禺山,没有兴趣。或者该说,她对天下的法会不感兴趣。
他一直在想,这样一个孩子,独自一人行走,有大才却名不见经传,要么掩藏颇深,要么超然世外。很显然,她是后者,那么便不会对禺山有威胁。可是……以她的能力,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的。总有一日,她将会以震动天下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到那时候,禺山与她会是对立的吗?
有一瞬,他竟会生出一种害怕的念头,期望禺山不会与她为敌。
噗嗤一声,他爽朗地笑起来,甩甩头,似乎想要甩开心中那奇怪的念头。
对面,少女眼中的整肃一瞬即逝,转了转眸子,忽的一字一顿叮嘱道,“我的小青蛇放在院子的角落里透气,你们小心些,别去招惹她。”说着,也不管李付宇什么反应,一转身朝着内间走了。
隐隐有脚步传来,李付宇神色一正,也不再耽搁,转身离开。
未几,那步履匆忙的人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抱歉,让你久等。”今天的禹临峰一身黑色常服,银色的暗纹纵横,明明是低调内敛的装扮,却莫名地多了几分霸气和利落。他眼见少女正坐在软榻边拎着一卷书百无聊赖地翻看,面上一笑,几步走到了榻边。
“我时间不多,也不喜欢绕弯子,便直说了。”禹临峰转头,很是郑重地看着面前的小家伙,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很有才华,我希望能邀请你加入我们法会。当然,你以弟子的身份加入并不适合,所以,我想邀请你担任我法会里的教学法师。”
少女的身子一顿,凝视他的眸子逐渐地放大,久久地没有说话。饶是她自信,也没想到禹临峰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教学师傅是什么,不是乡镇村落常有的讲学夫子,不是官府武馆常有的演武教头。天启之上,法会地位本就超然于一般百姓甚至官府,而法会之中的教学师傅,是得到法会会众认同,拥有绝顶学识的存在。故而教学法师在法会中极受尊重,更何况是禺山法会的教学法师。
愣了半晌,她仿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近乎喃喃地道,“禹山主说笑吧,就算我敢接受,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一派法会的法师通常并不会在行会中走动,实力多半是得不到真正验证的。她这样的年纪出任禺山的法师,其他法会的人只会觉得禹临峰疯魔了。
“你怕别人笑话?”男人一扬眉,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倒是完全没有介意她改变的称呼。
“我只是在想,禹山主该对自己的法会负责些。我的实力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高明。”她面上一松,整个人却脱去了那层稚嫩,像是暗含锋芒的利器。
男人笑了,她果然如老七说的,有着一股引人发掘的神秘。“我相信你当得起。”
少女深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望着面前这个人。禹临峰其实刚过不惑之年,岁月的锤炼没有让当年杀伐果敢的战士褪去锐气,反而给他增加了一分老辣的睿智。那双眼,明明有一只眸光黯淡,但他望着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眸光逼人,锐不可当。他很确信,与其说是确信她的实力,不如说是确信自己的眼光。
她忽的一动,一张小脸凑近些许,道。“禹叔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家师多年隐世,他虽已故去,但我不会轻易入世。”说着,她忽然坏笑起来,“况且,若我任法师,便是客卿身份,与您同辈。知行哥哥会不知所措的吧。”
“既如此,一会我让付宇给你个禺山的令牌,你好生收着。”禹临峰面上一笑,锐气一收,带着些失望,却也不再纠结。“你独自一人在外,若扯上些麻烦,亮出令牌就好。我禺山的令牌,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少女转眸,不由隐隐一笑,若是李付宇知道自己老大让她如此使唤禺山的令牌,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禹临峰似是真的很匆忙,这边还在聊着,已经自软榻上起身,走向书桌。“你昨日收伏的御兽,要让它静养几日,伏妖的法印对妖兽伤害很大,效力也是慢慢才会稳定。走之前,我帮你看看,待到法印完全生效之后,差使它的时候才安全。”想起昨日她抓住的那尾小蛇,禹临峰虎目微动,竟是破天荒地嘱咐了几句。
看不见的角落里,少女的手指摩挲地越发迅速起来,竟有些焦躁不安。
“对了,盘缠也是问题。”男人埋头在那一堆东西里翻找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补上一句,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对她的嘱咐。
座中,少女骤然一耸肩,整个小身子跨下来,懒散起来。她皱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叹一口气,摩挲的手指随之停了。
她转过身子,眸色转为深邃,整个人的气质一变,不是睿智锐利,不是懒散俏皮,反而生出些沉静。“禹叔叔,你要去夜啼吗?”
“你……”禹临峰一震,自书堆中抬起头,看着她的眸色一凛,一瞬间竟是生出了些杀意。“你怎么会知道?”
“方才钟儒和李付宇进来的时候说漏了一句,而且,我不经意看到了书桌上摊着的那张地图。”她看着他,直面着那森森的寒意,眼中无波,“天启大陆四方妖界,北有雪域,西有西戎,南有南海,东边是最难攻破的极东夜啼,为何选择那里?”
男人没有回答,她凝视着他,却没有停下。“你不是会急公好利的人,为何定要去夜啼?”
“因为我对故人的承诺。”终于,他直起腰杆,喃喃地答了一句。不过一句话语,已轻易勾起当年的记忆,心中的情绪又被撩起,他沉重地呼吸着,没有再抬眼。
“我劝你最好放弃。”
“你说什么!”禹临峰陡然回神,睁大的双眸中满是煞气,胸中的激荡忽的膨胀数倍,几近失控。“你凭什么……”
“我说,你最好放弃。你可知道,你已被蛇妖的邪气附体,中毒已深。”她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没有一丝喘息地继续了下去。“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