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要走了!”“瑞香,别磨蹭了。”“快啊,他要走了!”
纷乱的脚步声紧追而来,于拐角处却又骤然停歇。
安静的一隅,那人扶盏轻啄,和着和暖日光,彷如至美古卷。
夜魅黑眸一动,望着局促的三人,忽的笑了。“姑娘还请上座。”
那神情洒然磊落,让人顾虑尽除。三人互望一眼,兀自收拾了仪容,才终于鼓足勇气,相携入座。
黑眸流转,纷繁的画面划过眼帘。他一勾唇,打量了三人一眼,安静饮茶。
虽已坐下,三人却又对视许久,欲言又止。
“在下一日只卜一次,一人一事,还请三位想好才是。”
“瑞香,还是你问吧,你的最为重要,应该你优先。”纠结许久,其中一人终于心上一横,朝着身边人说道。
谁知那人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郁香姐姐和汀香妹妹的事同样重要,怎可让我居了先。”
“那不如汀香妹妹先问吧,毕竟也是你先提的议。”说话人转头看向自家妹子,大度矜持地笑道。
“不用,两位姐姐在前,我的又是小事,哪能耽误了姐姐们。”最小的女孩眉眼弯弯,冲着两人也只是摇头。“况且,虽是我提的议,带着大家来找先生的却是姐姐,郁香姐姐你就不要推辞了。”
“就是,郁香姐,你就先问吧。我和汀香改日再来便是。”瑞香一听立马点头,轻轻地搡了搡自家姐姐。
“可是……”郁香露出一脸苦恼,踌躇片刻终于下定主意。“罢了,我且先卜,若看的准了你两人也能更放心。”
对面,夜魅悄然一笑,看着面前三人饶有兴味地一哂,一双眸子对上居中的少女,忽的开口。“姑娘欲问之事,是姻缘。”
三人均是一怔,还是大姐最先醒过神来。她面上一红,轻咳一声才低声细语。“敢问公子……”
“你的真命天子已经出现。”他看一眼面带红云的二姑娘和隐隐期待的三妹,朗声补上一句。“姑娘娟秀静美,棋艺精湛。”他看着她的眸,一字一顿。“好事将近。”
三姐妹瞪大眼睛兴奋起来,瑞香高兴地拉着妹妹起身就要走,郁香却是婷婷起身优雅一礼,略有深意地嫣然一笑,方才转身离去。
眼看她三人离开,夜魅才抬手饮尽最后一口茶。连眼都未抬地悠悠开口,“既然来了,还躲什么。”
“夜魅,你越来越败家了,居然跑这里来了。”九穆皱着眉瞅了瞅茶盏中残留的茶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怎么就成了我败家了?”夜魅长眉一挑,俊脸皱作一团,哪还有半点的风雅。“你整日料理些花花草草,大门不出,我却在外奏乐挣钱,还要替人占卜。”说是占卜,其实不过利用窥探的片段和他以往的经历,做出预测罢了。
九穆坐都未坐,一双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嘴不由撅起来。“你奏乐不过是兴致来了才偶有为之,赚的钱也抵不了你住宿的花费,占卜却又从来未见你收过银子。你不随我住在郊外就算了,还不务正业大手大脚,不是败家是什么。”再说了,她侍弄花草?那都是治病挣钱要用的草药!
对着九穆那一本正经的脸,夜魅嘴角抽了抽,没了话语。
“我去忙了,一会过来帮忙。”
话刚说完,人已经走得没了影,夜魅无奈地甩甩头,暗叹自己着实遇到了个克星。
那厢脚步声未远,一个温润低哑的声音已经响起。“没想到你便是公子落琴。”
夜魅抬头,凝视来人一会,才回道。“我以为你不打算出来了。”
禹知行沉默看他,见他举盏添茶丝毫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也不恼,黑眸环视一圈,径自坐了下来。“我以为,你们独身在外不会如此大摇大摆地行于街市,但是出乎意料……”
“即便是你,也动不了我分毫。”夜魅悠然地饮着茶水,动作轻缓,神情未动分毫,连眼皮都不曾抬过。
“你?!”置于桌上的手猛然握紧,复又生生顿住,禹知行心中惊讶,在这人面前,他似乎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被轻易牵扯。
“若不是你豢养木灵,你连九穆的气息都感觉不到,而我你便更无办法。”
这话说的极其猖狂,偏生他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因为禹知行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如今在法士中已不算弱,却感觉不到面前人丝毫的妖气!“她在哪?”即便羞愤难当,他亦不会忘记此行目的。
夜魅眉头一挑,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眼眸一转复又笑了,终是个孩子,没多少耐心也是正常。心念至此不禁一动,生出些捉弄之意。
“禺山形势可好?”
禹知行眉头一皱,不知对面人这突兀的疑问是为何,却又好脾气地答了。“西戎一行未果,父亲又心系极东,法会中地位虽未变,却也不如从前。”
“禹叔可还好?”
提到父亲禹知行眉头更紧,心尖不禁一颤。“父亲虽隐瞒却逃不过我的眼,他不好,很不好。”即便他不知道具体的病症,他也知道,父亲的身体已远不如从前。
“那如今,可是人妖和谐共享盛世了?”
面对再三发问,禹知行望着对面人含笑的眼,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岔开话题,没好气地瞪着他,但还是压下满心的怒气。“自然不是。”
黑袍一动,那满眼的戏谑捉弄瞬间湮没,夜魅陡然靠近,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气氛凝重。“内忧未平外患未清,她行为悖论,为你兄父不喜人族不受,你凭什么问起,又缘何认为我会告诉你。”
禹知行愣住,对方沉声叩问,字字敲在心头,让他哑口无言。眼看那缥缈的身影探身而起就要离去,闷在胸口的浊气终于炸裂,直冲头顶。
“我爱慕她,无关天,无关地,无关礼法,无关众生。虽父兄反对,天下斥责,此情已定,一生无悔。”
是情是爱,不知从何而起,虽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无愧于心。他爱慕她,是天翻地转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前进的步子骤然顿住,夜魅回转身子,看着对面涨红着脸却满眼真挚的少年,一时忘了反应。
禹知行直直地站着,感觉脖子以上简直要燃烧起来,奈何对面人眼神诧异地直直盯住自己,他只能皱眉沉默着,眼神错开少许。
忽的,夜魅笑了,无视对面人越来越红的脸色,又凝视他许久,才开口。“告诉你又如何,你能突破沙城城头,穿越克鲁森林,登上南海龙宫?”
?!
禹知行一震,心中闪过慌乱,可是望见对面人云淡风轻的神色又放下心来。他们既能安心离开,她自是安全,只是……
她竟已能够入得了龙宫而无恙!即便他三年来突破长进不少,对她却原来已经望尘莫及了吗?
“还有你那位红颜知己,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就别想着招惹我家紫玲了。”人一辈子时间太短,他独占尚且不够,怎可能再让别人来抢走她。
黑衣的身影转瞬已经不见,空荡的一角,少年依旧陷在沉思里,僵硬的身影,寂寥异常。
=…= =…= =…=
“哟,公子,你又来了。可还是按上次的分量抓药?”
夜魅甫一进门,正提拉着竹篓子的小厮眼睛便一亮,热情地迎了上来。他不语,只含笑颔首,小厮已经答应一声准备去了。
“落公子。”
忽然间,一把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夜魅转头看去,只见那人鸡皮鹤发,一张脸着实苍老得厉害,不禁轻轻扬眉。
“落公子,幸会。”
说话的人声音沙哑,犹如漏沙的筛子一般,令人难受。夜魅盯着那双熏黄的眼,忽的勾唇笑了。“还真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我。”
他不接话茬,老人丝毫不尴尬,眸子晃向忙忙碌碌的店员,老道地调侃一句。“公子忙着救济浮生,自然没空在意。”
这语气太过讽刺,夜魅黑眸一动,沉默地看他一眼,却依旧不语。
此人想得到的回应不过三种,一为谦逊,二为沉默,三为自满,任一种,都让对方有千百种方式把对话续下去,他却不想,浪费时间。
终于,他眉脚一动,忽的开口。“落琴……并不懂医,家里患者成群,还请尹老莫怪。”
尹岚正满心窃笑,以为他选择了最容易下手的方式,这一次准能将此人留下,却不想,他不但并未沉默,反而一言道破他目的,还说出了他的姓氏!
他原本想相邀论医,他言说不懂,断了他后路,要论药,他言说没空,难道要他强行留他不成!
只一瞬间,尹岚身上已冒出一层冷汗。公子落琴,贩旷世奇药,窥天下秘辛,身边更有绝世妙手。
他原本不信,见到他那甚是一般的装扮和那甚是不一般的容貌,便以为不过是世人盲目追捧,所以只是对那风头更劲的姑娘和那药材有些兴致……
现如今,他要下战书,对象不对;要攀谈,时间不对;要留人……
嘿!他已经不见了!
“年轻人,方才那青年是?”
小厮嫌弃地瞥一眼面前人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没好气地挥手打发道。“那位公子不过月前来过一次而已,除了出手阔绰我其他一概不知。”
一看明显套不出什么,尹岚一咬牙胡子都要气歪了。没礼貌的小鬼,居然不辞而别,气死老头子我了!
巷子口,夜魅看着愤然离去的老头走远,才悠悠地朝着原本的方向前行。
街道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人混杂其内。
他缓步走着,一双眼缓缓流转,颇有些闲庭漫步的意味。他如今,也可以如此平常地行于人群之中,恣意无惧。
忽然,身后的黑马猛地打了个响鼻鄙夷地转开头去,显然一点不想看见他。
夜魅猛地一顿,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朝它谄媚一笑,拍拍它的脖子,翻身利落上马。
大黑满意地刨了刨地,撒开丫子便跑了起来。夜魅一个踉跄,毫无形象地趴在马身上,被颠的狼狈异常,一边低咒一边庆幸自己掩了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