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的常服，却丝毫不掩那天子才有的高贵之气儿。两边儿衣袖一高一低地挽起，格外滑稽。露出的手臂青筋凸起，泛着潮红。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想过来瞧我，他心疼我。可他的腿却似乎被铁链锁住，拖着他的脚步，极为沉重。
他便那般站在……离我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儿。嘴巴微微张开，眼里，是一个帝王不该有的涟漪。
“呵……”我盯着他，不由自主冷笑了一声儿。
纵使我身上的疼痛从未停止，可看着他这般模样儿时，我竟觉得不痛了。是啊，不痛了！当心如刀绞，如马奔腾，如坠深海，不能张嘴，不能呼吸的时候儿，又还有什么发肤上的痛，能与之比拟半分？
我眼前所瞧见的一切逐渐模糊，纵使这是我不愿承认的事实儿。可我依旧眨了眨眼，让惨白的脸上添了两行清泪。然后，张了张干裂的唇，对擎苍道“你……可……可满意了？”
这便是你想要的么？你说你信我，却不肯放过我们的骨肉！你说你信我，却要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的自尊！你信我……呵……你何曾信我。
是我蠢！枉我把你当成我的良人，枉我摒弃一切与你冰弃前嫌，枉我如此信你！原来，你竟抱着这般心思。
我喝下了你亲手为我所制的打/胎/药，你心里可欢喜了？
既是如此，你又何苦惺惺作态！
“阿卿，别怕，太医马上便来了。”擎苍踉跄地上前为我把被子盖好，紧紧地捂住我的手，安慰我道。
太医……太医来了还有用么？
“啊……”我已经努力了，努力用很多的办法去麻痹自己。可是肚子上那一股股持续不断的痛，却从没有放过我的打算“痛……”
“阿卿！都是朕不好！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好……痛……”我最终还是没能听完擎苍口中的话儿，这种火烧的疼痛让我意识越发模糊，最后，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孩子，若你不想坚持，那母亲亦不必坚持了。
“阿卿！阿卿！”擎苍见眼前的女子昏死过去，任他如何呼唤都再无反应，整个心，竟都崩溃了起来。
……
仿佛是过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罗太医与诸位太医才带着药箱急急赶来。
当众人方踏入芙蓉轩，便知道，这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皇上万岁万岁……”
“快去！”擎苍未让众人把礼行完，便一把拽住了罗太医“快！快去救救念嫔！”
罗太医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念嫔此时的孩子已经将近七个月，已然成型。于是壮起了胆儿问“敢问皇上，若到了关键时刻，不知是保大还是保小！”
“保念嫔！”擎苍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半丝犹豫，他只知道，孩子还能有，但他的阿卿只有一个，阿卿绝对不能出事儿。
“是，皇上。”
……
☆、192。第192章 骨肉分离（三）
当华妃与娴婕妤等人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儿，只见擎苍一人无力地依靠在门框上。
哪怕他的跟前儿，有宫女来来回回地端着热开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他的目光却依旧涣散无彩，整个人如同被夺了魂魄一般，形如傀儡。
华妃倒吸了一口冷气儿，心中竟不知是何等滋味儿。太后娘娘说的没错，卿儿果真是皇上命中注定的软肋。
“臣妾，给皇上请安。”华妃与娴婕妤心怀忐忑地走到擎苍面前，微微行礼。
擎苍不知听到与否，只见他一动不动，更别提开口出声儿。
娴婕妤虽对眼前的擎苍充满了恐惧，可奈何忍不住心中对姐妹的担忧，终是开口问道“皇上……卿儿她……如何了？”
这一次，擎苍的眼神闪了闪，抬起头盯着娴婕妤，张开那干裂的嘴半天，才吐出了短短的三个字儿“她很好……”
阿卿不会出事儿的，她一定不会出事儿的。
她很好……会一直很好！
只是，擎苍终究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旁人。单单从屋内不断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儿，单单从那一盆盆由白变红的热开水，众人便知道，这一次念嫔小主是逃不过了。
桂公公此时正跪在芙蓉轩的院子里，以往被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时显得异常凌乱。他一边儿朝着擎苍磕头，嘴里一边儿喊着“皇上，老奴有罪！皇上，老奴有罪啊！”
众人见此，纷纷于心不忍。可面对着如斯状况，却又无人敢站出来劝解半句。只在心底唏嘘几声儿，当作惋惜。
桂公公是谁？是先皇留下来伺候皇上的人，多年以来，他看着皇上长大，是皇上身边儿真真切切的红人！这宫里，不知有多少人佩服着他，想巴结了他去。如此被皇上看重的人，今日竟也栽了跟头儿，当真是可惜。
虽不知他犯了何错，可见他如此，大抵与念嫔的胎儿有关。若念嫔的这一胎保不住，不知这桂公公，又会有怎样儿的结局？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内阁的门“吱呀”一声儿打开。只见罗太医脚步稍稍不稳，双手捧着一团白布包裹着的东西。他一步步朝着擎苍走来，那原本还是白色的布，也随着他略带颠簸的脚步而慢慢染满了鲜红“皇上……恕罪！”
恕罪，一个极其简单的词儿。却清楚分明的告诉了大伙儿，这事儿，不妙。
擎苍缓缓挺直了脊梁，两眼死死地盯着那团东西，声音儿带着颤抖“念嫔呢……”
罗太医吞了吞口水儿，噗通一声儿跪下“回皇上话儿，念嫔小主性命无忧。只是微臣医术浅薄，未能保住……龙嗣……”
言毕，罗太医又想了想，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又道“是一个……男胎儿……”
罗太医话音方落，众人纷纷各怀心思。娴婕妤更是红了眼眶，对这个妹妹心疼不已。
能怀上孩子已是天大的福分儿，更何况，怀的还是一个男胎儿！只是，上天你既对卿儿好，为何不一好到底？让卿儿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能如何呢？
☆、193。第193章 骨肉分离（四）
擎苍双手合十抵住自己的额头，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儿。事到如今，他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苦是甜，是悲是喜。
他与念嫔的第一个骨肉，他心心念念盼了七个月的孩子，依旧没能来到他的身边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的阿卿还在。只要人还活着，便总还有希望。
擎苍缓缓把手拿开，一步一步地朝罗太医走去。他知道，罗太医手中的那团血红，便是他和念嫔的孩子了。
只见他来到罗太医跟前儿，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团东西。动作轻柔，如同捧起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一层一层地把布掀开，印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的死胎儿。
“皇上！”罗太医见此，连忙磕头大喊“皇上乃万金之躯，碰不得这污秽之物。还请皇上把这东西交给微臣，由微臣代为处置！”
自古以来，别说是亲手碰了死胎儿。就算是妃嫔小产，甚至是生产，里头的血色，天子亦是不能瞧的。
若是不小心瞧见了，那可是有损天子阳气儿，是不详啊！罗太医虽不迂腐，可宫里该有的规矩，他自也是不能忘的。
擎苍听言，脸上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暴“污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朕的孩儿是污秽之物！”
“皇上！”众人见擎苍震怒，纷纷下跪“皇上息怒，请皇上保重龙体！”
便是连一向心疼念嫔的华妃，都开口道“皇上，卿儿妹妹未能顺利生下龙子，臣妾等人亦十分遗憾。只是，这胎儿毕竟是被上天召去的，皇上九五之尊，实在不宜亲自处置。恳请皇上，把它交给罗太医吧。”
擎苍冷笑一声儿，不语。随后，便捧着那团血肉走到桂公公跟前儿，围成一个圈儿一步一步地走着。
此时的桂公公依旧如初请罪，擎苍走到哪儿，他便朝着哪个方向磕头，嘴里还低喃着“老奴有罪”。但凡是桂公公额头所碰到的地方，皆是鲜红一片儿。
“拿着。”擎苍淡淡开口，对桂公公道。
桂公公身子一震，心中虽有疑惑，但依旧是抬起了头，接过了擎苍手中的死胎儿。
“带回养心殿，寻个好地方儿埋了。”擎苍看着桂公公手中的血肉，言语复杂道“朕要让他，陪着朕。”
“皇上！”不仅仅是旁人，就连桂公公对擎苍的做法都感到无法理解“皇上……三思啊！”
擎苍狠狠地剜了桂公公一眼“胆子真是越发大了，朕竟使唤不动你？”
“皇上……”
桂公公似还想规劝擎苍，然，擎苍却转过身道“要么照做，要么你便以死谢罪！”说罢，又回过头来“今日的事儿，你多少都脱不了干系！”
擎苍的话儿犹如刀子，一字一句多在剜桂公公的心。
慕容将军啊，您曾有恩于我。我答应过您，会替您在宫里照顾好念嫔小主。如今，我竟食言了！念嫔小主今日受了如此大的委屈，皆因我啊！
思及此，桂公公不再多言，只是颤抖地捧着手中的死胎儿，响响地朝擎苍磕了个头儿“老奴，这便去办！”
☆、194。第194章 骨肉分离（五）
桂公公走后，擎苍这才平复了心情儿，吩咐下人把芙蓉轩上下的血迹都打扫干净。又让人去小厨房煲了汤水，以备万一。
“罗太医，念嫔的胎儿一向都是你看着的。”擎苍在问这话儿的时候儿，手心竟是冒汗的“她有孕初期身子骨不好，可后来，胎儿却一向稳健。”
罗太医听言，便稳了稳心神，道“回皇上话儿，的确如此！按理说，念嫔小主已有了将近七个月的身孕，哪怕胎气儿不稳亦不会造成小产。”
娴婕妤听言，也赶忙开口道“是啊皇上，卿儿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就算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也是早产而非小产，除非卿儿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用了什么不该用的。”
言毕，娴婕妤又紧张道“可是卿儿向来对自己的肚子极为小心，她怎么会如此大意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