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柔声道:“桂叔,你先下去,我与李公公有事相商。”
桂叔闻言,明知不妥,但也无奈,只得欠身告退。
我再示意身边其他人等一概退下,屋内只剩我与李公公两人。
李公公看一眼门口纹丝不动的布帘,低声道:“十四小姐但说无妨。”
我起身走进内屋,从自己的枕匣内取出月焰及一封书信,回到外屋,来到他近前,轻轻递于他,眼中有万语千言,却不再多言一个字。因为信封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一行娟秀小楷:“秦公子亲启”。
那封书信是我一早备下的。墨荷出事后,原以为再也用不上,但今时今日,虽真的递出去了,可是个中深意已变质了。
李公公将信封与月焰藏于袖内,朝我再施一礼:“杂家告退。”
我微笑:“公公慢走。来人――”听我呼唤,碧云等人立刻进来回话。
我含笑道:“赏公公手下几个宫人们一些酒钱。”
碧云会意,从柜中取出重重一个锦囊,里面足有纹银百两。李裕也不推辞,略一欠身:“谢过!”
碧云代我送客,扬声道:“公公慢走!”
未及宾客走远,几个大小丫鬟们已经齐齐涌到近前,拾起盘内的物件,你争我抢着,七嘴八舌,一个个倒比过年还好兴致。我自她们身后瞧过去,不由得也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遣了她们去,省得小丫头们不知轻重糟践了我的宝贝。
这些东西,我有的见过,有的连想都想不出。有栩栩如生的面人、象牙雕的蝈蝈笼、薄如花泥的香粉,还有用胡桃核刻成的扇坠……虽说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材料,但打造这些个物件的工匠,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够完成,而收集这些个玩物的人,又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觅得。每一件,都巧夺天工,却又浑然天成,让人不忍释手。睹物思人,我忽的羞红了双颊。
第四章 金风玉露初凉夜 (1)
七月初七,乞巧节。
我推辞了娘设在临风阁的酒席,只说头疼,娘知道我脾气,也不再坚持。只叫嬷嬷过来陪我说了一会子话。张嬷嬷是我的乳母,虽然年纪大了,嘴巴聒噪一些,但对我一向视同己出。我在自己屋内陪她玩了一回牌九,也就让嬷嬷先去了。
她甫走,我看看天色,让碧云为我重新上妆。
碧云笑道:“十四,今儿个早起四喜嬷嬷帮你梳的发式不喜欢吗?怎么这会子还要散了重新梳过?”四喜嬷嬷是娘之前帮我物色好的全福之人,所谓全福,即:公婆、丈夫、爹娘、儿女俱在,是以称全福。本地风俗,女子及笄之日,须有全福之人为之梳髻,取其福禄喜庆之意。
我只轻声问:“碧云,什么时辰了?”
碧云看一下更漏道:“酉时已过了。天都黑了。”
我侧首端详着铜镜内的自己,双髻低挽,留海轻拂,又恢复了及笄之前的装扮。
“碧云,帮我调一些胭脂。”
碧云一面为我梳妆,一面不解道:“十四,天色将晚,角门就要锁了,你还要出去吗?”
我点头不语。
我和他约在戌时三刻。此刻天色尚早一些,我还有足够的时间装扮自己。
那封信里,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个字。我用隽永的细楷一气书成,一字一句,均是女儿无奈。
“秦君如晤:
七月初七。
戌时三刻,新月池畔。
笛音为信,祈盼一会。
切切。
十四小字。”
但凡他对我有一丝丝情意,我料定他必会赴约,如此,便可计成。
我静坐一会,细听更漏,起身对碧云道:“你随我来。”碧云闻言,自柜中取了一件外衣,随我步出。
她是我身边最贴身最亲信的丫鬟,我的事情一向不瞒她。她于我,好比鹦哥之于墨荷,彼此之间既是主仆也是姐妹,我们四人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包括墨荷与林邑谦的私情。
我径直向芙蓉轩走去,时间尚早,我行前顺路去看望墨荷,连带向她告知心迹,免得她煎熬。
守门的丫鬟婆子看见我,远远行礼,见我神色肃穆,不敢相拦,一路放行。我也晓得,未及我走远,娘即被告知我的行踪,但我现在已经不再担心这些琐事。
芙蓉轩守门的丫鬟婆子们老远看见我,已经进去通传,等我刚行至大门外,鹦哥已经迎了出来。碧云只对她点一点头示意,鹦哥也就不再多言。
我转身进屋。
有小丫鬟替我打起内屋的帘子,我瞧见墨荷已经撑起,半坐在床头,看见我进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轻声唤道:“十四――”
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抚她鬓边的碎发,因在病中,墨荷的脸色比之以前又苍白了几分。一双柔荑紧紧将我握住,未及开口,已是泪眼盈盈。
我转头扬声道:“碧云,吩咐下去,让荷叶渡的小厮们帮我预备一只轻舟,就说十四小姐待会要用。”
“是。”碧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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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风玉露初凉夜 (2)
“十四,你?”墨荷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触犯规矩,何况今天是我及笄的大日子,眼中满是疑虑。
我微笑点头,反手握住她,俯下身去,在她耳畔私语道:“放心,我会保你一个两全之策,让你和林生相携终老。”
“啊。“墨荷不禁惊呼出声。
我轻轻捂住她嘴唇:“嘘。此事只有你我知道,碧云此刻尚不知情。但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安心等我回来。我救得了你一次,但是下一次,我恐怕再无回天之力。”
我说的是实情,那晚帮她续命时才发觉,由于常年忧思缠身,日积月累,寒气郁结于心肺,其脉息滑涩、无力,怕是不祥之兆。
一滴清泪悄然滑落,顺着她绝色的容颜,晕染了心字罗衣。我莞尔微笑,起身告辞。
走出几步,忽觉衣裙被什么东西扯住,回身一看,是墨荷的纤手仍紧紧握住我衣袂的一角。我朝她再点点头,示意她放宽心。万语千言,此刻都不能明言,屋外不知有几只耳朵在听,事关紧要,丝毫不能大意。
从芙蓉轩出来,我环顾身后,并无明显异样,于是我径直向渡口走去。今日是我生辰,又有李公公送礼在前,所以我料定,今日无论我要求什么,娘都不会轻易阻拦。
天色已暗,荷叶渡口,果不其然系着一叶轻舟,已有小厮们在旁候着,旁边是几个丫鬟婆子。
我拎起衣裙,扶着碧云的手臂登上舷板,待站稳后,低声吩咐近前的小厮:“行船。”
“回十四小姐,夫人已命人在舱内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十四小姐多少用点。”
我点头道:“好。你先行船吧。”
“是。”
碧云轻轻扶住我:“十四,今儿是你生辰,刚刚走的急,连晚饭也没有用,好歹吃一点。”
我摇一摇头:“不用。我不饿。”
碧云再劝:“十四――”
我抬手止住她下面的话,低声道:“你让小厮把灯笼挂得再高一些。”
碧云满脸疑云,但仍然按照我的吩咐交待下去。
不一会,有小厮过来将两侧的羊角灯笼高高挂起。晚风吹起我的罗裙,红色的灯影映在这酽酽的池水中,宛如初升的明月。
碧云过来问:“十四,小厮们问是要往哪里去?”
我轻垂臻首,柔声道:“向着曲水行吧。”
果然,船掉转了方向,向着曲水深处划去。
“碧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把我的凤凰木一并带上船。”
“是。”
碧云自船舱返回时,果不其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焦尾琴。那是慕容先生所赠,自幼随在我身边,每次我登船时,娘总会吩咐下人们将其一并带上,以备我不时之需。
今晚,他们果真还是给我备下了。
我轻轻屈膝,跪于甲板之上,素手轻移,乐音顿起。
负责教我歌舞伎艺的原是兰溪师傅,慕容先生只负责传授我诗书文章。这首是他闲来唯一传授于我的曲牌,合着一阕长短句。平日里,我每每听他弹唱,耳熟能详,却极少亲试。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绸缪:意指紧紧缠绕。绸缪束薪,即紧紧地把柴草捆扎成捆,是以古人以束薪比喻婚姻的结合,比喻男婚女嫁,各得其所。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歌中的男女终于得见对方。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意思是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让我得见良人。这样英俊的人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让我得见粲者。这样美丽的人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所谓金风玉露,宛若天成。
晚风中,我和着琴韵,浅吟低唱,歌声映着蜿蜒的曲水,听来如隔云端。
忽然间,一支笛音清澈地响起,远远合着我的琴声。我立刻喜极而泣,立身而起,我的良人,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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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风玉露初凉夜 (3)
我吩咐道:“碧云,快叫小厮们把船靠过去。”
轻舟在池中疾驶,碾碎了波心的倒影,我立于船头,侧耳倾听,直至如痴如醉。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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