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是隆冬时节,我们小区院子里的红梅正在雪中吐蕊。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把整个世界掩埋了个彻底。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纷纷的大雪里,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人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在纷飞的大雪里格外的醒目。他的羽绒服显然比我身上的还要厚,走起路来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黑熊,行动格外笨拙。可是那个身影,他分明就是林溪。
虽然林溪从来不曾做过这副装扮。他火力旺盛,又往往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便是再冷的冬天,都很少会穿上羽绒服这种臃肿的东西。可是那个背影……那种感觉……分明像极了林溪。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力量,让我紧紧地尾随他而去。那天我穿着一双带跟的靴子,走在路上有很大的声响。为了不被他发现,我把鞋子脱掉拎在手里,双脚踩在融化了的冰雪上,格外的刺骨。
我还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走得很慢,好在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直到他开门,进屋,再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林溪他……果真回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扇酒红色的门,突然飞快地跑上楼去,换了袜子和靴子,就往楼下冲去。
屏气凝神,我终于抬起手来,按响了门铃。我一遍一遍地按着,门铃一遍一遍地响着,分明是单调无比的声音,连在一起,竟也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孤独无比、阴郁万分的曲子。良久,我似乎听到陈阿姨喊了两声“来了来了”,可是门的那边如此安静,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许,是林溪看到是我,懒地待见我吧!
我苦笑一声,正打算转身离开,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陈阿姨神色古怪地看着我,笑道,“一一啊,快进来坐。”
于是我果真进去,边四处张望边说了句,“阿姨,林溪回来了呀?”
陈阿姨分明脸色一僵,开口的时候却又是笑容满面,“怎么会?!你忘了,他在美国呢,他现在在美国过得很好,还说打算在那边定居呢!我跟你林叔叔都在计划,今年过年要去美国……”
“这样啊……”我讪讪一笑,“他跟小曼姐……快结婚了吧?到时候也在美国吗?”
“嗯。”
“那……到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
“怎么会呢?”
我看着陈阿姨愈发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阿姨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有没有去看看医生?”
“咳,没事儿,可能就是有些累了。”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迟疑地开口,“这一屋子的中药味,是您在吃药?”
“啊……对啊对啊,是我在吃药,”陈阿姨向厨房看了一眼,冲我尴尬地笑笑,“一一啊,阿姨得去煎药了,要不你……”
“嗯,行,您忙吧!我回来取个东西,顺便过来看看,现在也得赶紧到店里去了……”我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阿姨笑道,“您保重身体,如果林溪回来了的话,阿姨,您可一定记得告诉我一声。”
话音一落,果然,陈阿姨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我关上门,终于不得不承认,我被骗了……
林溪的鞋子在门口摆着,刚才我看到他穿的那件羽绒服,也在晾衣架上挂着。
可陈阿姨说,他没有回来。
难道我们俩,从此以后,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我突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透过楼梯拐角的窗子发愣许久,我才终于搓了搓手臂,回屋换了件厚衣裳换上,拿好了东西,打算给念念们送去。
雪越下越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落在我的睫毛上,我有点看不清这个世界。
林溪回来了,可他不见我。看他的样子,也许根本就没有去美国,只是为了躲我的借口而已。
如果不想再见到我,搬出去就好了,我便是再怎么恬不知耻,也不会对一个有妇之夫死缠烂打。他又何必要费尽心思,骗我说去了美国?更何况当初的事,明明该是我避着他才对,他又有什么理由这样?
陈阿姨对我态度大转,可能是因为觉得有愧于我,但是,为什么我爸妈也要瞒着我?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跟林溪的事情?
等等,上次徐阳说,他上班的时候,见到了林溪……
上班的时候……上班的时候……
我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所有的恐慌都从那只黑洞里面喷射出来,一塌糊涂。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的生活如此平淡,怎么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动辄就这么狗血?
他是千年不化的妖孽,我是冥顽不灵的魔女。他不是电视剧里的悲情男主角,我也不是小说里的苦情女一号。
再说了,林溪他那么健康,从云南回来之后还去做了体检,他分明说,体检结果很健康,怎么可能……
我突然心里一紧,正急匆匆地抬起步子,脚下却突然一滑,一瞬间的恍惚,我便已然摔到了地上。
林溪的体检报告,我并没有看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一直以为,他的一切转变,都发生在去美国之后,在那里他跟小曼姐朝夕相伴,比肩而战,终于旧情复燃。
现在想来,在拿到体检报告之后,他就变了许多。
再也没有催着,让我去告诉爸妈我俩已经交往的事情。就连我主动请缨,都被他轻巧地拒绝了。他看我的眼神更加温柔,却也更加复杂。更喜欢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头和鬓发,却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只是当时,我只以为这是蜜恋中的人惯常的举动……
我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落身上的雪花,就从包里拿出手机来,要打电话给徐阳。
却忘了我已经在雪地里呆了太久,摔倒的时候双手埋在雪里,手指早已冻僵。电话拿出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找出徐阳的号码,就把手机摔进了雪里。
我搓了搓手,慌忙把手机捡起。电话通了,我顾不得寒暄,张口就问,“徐阳,你前段时间说,上班的时候见到了林溪?”
“嗯。”
“在医院?”
“嗯。”
“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良久我才听到徐阳的声音,“一一,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慢慢跟你说……”
☆、第52章 一切事出皆有因
那日的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偶有枝杈“咔嚓”一声落在地上,很快便没了痕迹。鸟雀早已不只所踪,放眼望去,只觉得白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色,似是将一切都给埋葬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也是铺天盖地的大雪,梦里也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却突然间土崩瓦解,猩红的血溅在苍白的雪上,分外扎眼。
林溪病了,病得很严重。
原来我一直生活来一个残忍而又温暖的谎言里。林溪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恶魔,逼得我对他退避三舍,却原来,只是为了瞒着我而已。
都说真相总是残忍的,我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认同过这句话。我宁愿林溪是个恶魔,宁愿他伤我、嘲我、捉弄我、甚至玩弄我,宁愿让他与小曼姐在大洋彼岸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宁愿自己在这边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愿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徐阳说,他这个样子,乐观的话,也只能活个两到五年。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家去,路过林溪家门口的时候,怔怔地在那里站了许久。
终于,我抬了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是陈阿姨。她愣了一下,拍拍我身上的积雪,嗔怪道,“你没有打伞吗?怎么淋成了这副样子,快进来暖和暖和……”
“林溪呢?”我没有动作,定定地开口。
“这孩子,下午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在美国,还没回来呢!快进来……”
“我都知道了,”我看着阿姨关怀中略显僵硬的表情,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热泪,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生病了,对不对?”
“你怎么……瞎说呢!他在美国好好的,我跟你林叔叔正打算……”
“去美国吗?阿姨,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我再也忍不住了,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语带哽咽,“林溪他……他的脑袋里,长了一个肿瘤,是不是?”
陈阿姨张了张口,似是还要说些什么。我却不等她说出口,径直往林溪屋里走去,边快步走,边大喊着,“林溪——”
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不留一丝余温。陈设似乎没什么改动,可是却分明有哪里不一样了。
陈阿姨站在我的身后,哽咽着开口,“他不在这里。”
我回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阿姨,你让我见见他。”
那天晚上,大雪把整个世界映得恍如白昼,陈阿姨就那样一瞬不瞬看我许久,终于抬手掩了掩脸上的泪,说,“走,我带你找他。”
那个楼房离我们的住处不远。阿姨说,这是林溪之前买的房,本来是打算做婚房的。阿姨还说,林溪住在七楼。
我犹记得,我曾经跟林溪说过,我喜欢“7”这个数字,出口轻柔,娓娓动听。我说,这是我的幸运数字。
可如今想来,凄凄惨惨,总不如长长久久。
林溪开门的时候,显然没想到会看到我。他错愕地站在那里,愣了一下,突然神色慌乱,伸手便要关门。
结果,自然没有得逞。
我将自己的身子靠在门上,使出全部的力气推着门。我小时候曾经跟林溪掰过手腕,他总是很不屑地看着我,勉为其难地伸出左手,道,“来吧,我是男生,又大你五岁,就让着你点。我用左手,你用两只手,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我们这样掰过好多次,可是我从来没有赢过他。但现在,就在我以为我要浑身解数与他抗争许久才能推开门时,门却已然开了。我听到林溪难掩慌乱的抱怨声,“妈,你怎么把她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