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供给,便命他们自带粮食,但他们带的粮食也不够两个月的耗用,有人带得多,有人带得少,吐蕃便将他们的粮食没收,统一熬粥供给,一天只有两顿,很多人都是在病饿中死去。
这天下午,在城门口的工地上,周泌和他的同伴们正在检查石块的平整度,和别人不同,周泌等人是主动要求加入修筑大队,有政务次官阿兰特地打了招呼,所以他们的待遇还算不错,分配到了最轻松的活:检查石块是否合格,而且周泌还是王庭国八千劳工的总头目。
每个王国都有劳工头目,吐蕃人在用皮鞭管理之余,有些事情也必须和劳工头目们商量。
“阿加诺!阿加诺!”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喊。
周泌抬起头,见是一名衣裳光鲜的吐火罗人在路边喊他,他很熟悉,是政务次官阿兰的心腹随从。
他立刻迎了上去,“什么事?”
随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阿兰有重要事找你,你快跟我去吧!”
“你稍等一下,我再去交代一下。”
周泌回来,又吩咐了众人几句,这才跟着随从走了。
吐火罗政务次官阿兰原是月氏国的税务官,在月氏国他是第三权臣,但在整个吐火罗,他就不算什么了,在吐蕃人打来之后,吐火罗各国的王室权贵们纷纷逃亡安西或者碎叶,唯独这个阿兰主动迎奉,仗着他会说吐蕃语,得到吐蕃人的重用,成为吐火罗的第一号权臣,在吐火罗人眼中,他也是第一号吐奸。
说起来也是有趣,当初唐军控制吐火罗,投靠唐军的吐火罗王公大臣数不胜数,但他们却没有被视为吐奸,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吐火罗一直是唐王朝的属国,另外王公贵族也承认唐朝的统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被吐蕃这种野蛮落后的小国统治。
历史上,吐蕃人也一度占领了吐火罗,但很快就被大食人击败,并将吐蕃人赶出了吐火罗,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吐火罗人不承认吐蕃人的统治,自古以来,吐火罗就是一个极难统治之地,吐火罗也就是今天的阿富汗,直到今天,这个弱小的国家占领容易,但征服却很难。
尽管阿兰是头号吐奸,但他却从这个职位上捞到了滚滚的财富,有人估计,他这一个冬天的时间,至少捞到了十万银元以上。
虽然钱财滚滚而来,但阿兰最担心之事就是他的财富能否持久,他心里也明白,有强大的唐王朝在北面,吐蕃人不可能持久,而且他们在吐火罗人极不得人心,被赶走是迟早之事,所以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就是阿兰最重要的事情。
他不可能拖家带口去吐蕃高原,他是佛教徒,也不可能去大食避难,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去唐朝,可唐朝能容忍他吗?
就在他焦虑不安之时,他的小舅子波波拉给他带来了一线希望,有客商居然想买吐蕃赞普行踪的情报,波波拉或许不懂,但阿兰一听便明白了,没有哪个客人会花五百银元买这种情报,这肯定是唐军的探子,只有唐军探子才会对吐蕃赞普的行踪感兴趣。
这就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或许唐军探子能成为通向他退路的一座桥梁。
这时,问外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老爷,阿加诺来了。”
“快请他进来!”
片刻,心腹随从将周泌带了进来,阿兰连忙迎了上去,笑道:“我有重要事情找你。”
他摆摆手,命随从退下,又将门关好了,这才道:“周校尉请坐!”
周泌已经换了一身质地考究的长袍,他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了来,笑道:“政务官找我有什么重要事情。”
两人已经见过几次面了,目前配合还算默契,周泌也承诺他,如果他肯帮助唐军,他一定会将他的功绩如实上报,这样一来,阿兰就有了退路,他今天已经五十余岁,很多事情他都看透了,他其实也不指望唐朝将来会给他什么官职,他是个聪明人,只要唐朝能准他在长安安度晚年,他便心满意足了。
阿兰从桌上取过一份文书,递给周泌道:“这是今天上午,我在尚息东赞那里开会,得到了准确消息,吐蕃赞普三天前已经过了朅师国,目前他们位于大勃律以西的个失密,他带来了八万大军跟随,吐蕃人粮食吃紧,所以尚息东赞命我在十天内从吐火罗各国征收二十万石粮食和三十万头羊,两个月内必须征收一百万头羊。”
说到这,阿兰苦笑一声道:“吐火罗供养十万吐蕃大军,本来就已经很吃力了,一个冬天,几乎被吐蕃人盘剥殆尽,现在又要增加八万人的供给,吐火罗人根本不可能办到,我估计吐火罗人反抗要开始了。”
周泌沉思了一下,便问道:“那你认为,吐火罗人的反抗最早会从哪里开始?”
阿兰摇了摇头,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三十万头羊啊现在正是牛羊春天下崽之时,现在夺羊,不是要民众的命吗?”
“政务官阁下,我有一个建议,不知政务官愿不愿意听取。”
阿兰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
“现在铺路已经快完工了,你可以向尚息东赞建议,把每日两餐减为一餐,可以省下很多粮食。”
“这……”
阿兰有些犹豫,他明白周泌的意思,挑动劳工的造反,他便道:“现在劳工都在抱怨粮食刻薄得厉害,再减少供给,造反肯定一触就发,尚息东赞也不傻,而且也省不了多少粮食,他恐怕不会接受这个建议,不如换一个策略,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那你说说看,换什么策略?”
“当初招募劳工的时候,尚息东赞答应过,只要宫殿如期完工,他会付给每个劳工两枚银元,当初是为了骗劳工来修建宫殿,我知道他根本不想给,也不会给,不如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劳工肯定闹事,你看呢?”
周泌想了想,便笑道:“这个办法不错,我会去传播这个消息,但你也要用一种渠道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你代表统治者,你传出的消息他们更加相信。”
“我会的,明天消息就会传遍工地。”
……
周泌离开阿兰的府邸后,并没有去工地,又去了位于城东的一家客店,在这里他找到了王亦清。
王亦清是他们十人中唯一没有当劳工的人,并不是因为他语言有问题,而是因为他是训鹰手,他们给碎叶的情报传递必须由王义清来完成,所以王亦清必须保持一个自由身。
王亦清住在客店的最里面,是一间独院,房内备有清水的食物,他极少出门,见敲门的人是周泌,他立刻将他拉了进来,用手势问道:“有什么事吗?”
王亦清自从山洞事件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近两个月了,他一直就把自己当成了聋哑人,这让周泌心中有些担心,将来若回了碎叶,他还会不会说话,但他也理解王亦清的决心,他不愿因为自己而害了其他同伴,周泌暗暗叹息,便坐下,将一份情报放在王亦清面前,用清水在桌上写道:“这是十万火急的情报,你立即送走。”
王亦清点点头,他从一只小盒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白绢,用一种特制的细笔将情报抄了一遍,他用的是突厥文字,这是唐军特有的情报密码,对方接到信后,自会将密码转换成汉字,这样即使鹰被敌军俘获,也难以明白信中的内容,写完他又仔仔细细核对了两遍,周泌在一旁看着,见他一丝不苟,心中也不由佩服,这时王亦清已经核对好了,等白绢稍干,他便取过一只红色的信筒,将白绢叠成细条塞了进去,将信筒合得严丝合缝,便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静静地站着两只猎鹰,他取下一只猎鹰,将信筒扣实在鹰腿上,他又爱怜地抚摸了片刻猎鹰的羽毛,猛地向上一抛,猎鹰展翅高飞,盘旋着,向北翱翔而去。
……
四万五千劳工的反抗随着工钱将被拒付的消息而蔓延开了,吐火罗人被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整整两个月,他们吃自己的口粮,没日没夜,承担着极为沉重的劳作,不少人因此病饿而死,他们不敢反抗,两块银元便是他们不敢反抗的自我安慰,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但现在,最后最后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坍塌了。
两块银元将被拒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每一个劳工的耳中,从人数最多的月氏国劳工开始,大罢工的序幕拉开了,在近三十里长的工地上,繁忙的劳作情形已经看不见了,工地上坐满了劳工,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沉默,用无声的抗议来反抗吐蕃人对他们的残酷剥削,就是一条狗,也会给根骨头,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罢工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吐火罗总督尚息东赞的桌上,尚息东赞担任过两年吐蕃大相,也就是吐蕃的宰相之职,按道理,他应更懂得强硬和怀柔并施才能是长久之道,但尚息东赞在吐火罗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像一个政治家应有的风格,他的所作所为只用一个词来形容,征服。
征服意味着杀戮,他一踏上吐火罗的土地便坑杀了三万降卒,血洗阿缓城,血洗昏磨城,血洗活路城,所有敢抵抗吐蕃大军一律清洗,奸淫烧杀,究竟杀了多少人,他们已经无法统计了。
征服也意味着盘剥,从他占领吐火罗的第一天起,他便向吐火罗人征收驻军钱粮,然后是年税、月税、军队过冬税,各种名目繁多、层出不穷的税赋已经将吐火罗的财富收刮一空。
或许怀柔加强硬的策略只适用于吐蕃本土,对于异族人,他没有怀柔的必要,只有征服和灭绝,临行时,赞普告诉过他,将来吐火罗很可能会成为吐蕃人西迁的新家园,既然如此,减少吐火罗的原住民人口就是他们战略计划之一了。
尚息东赞坐在月氏国王的黄金象牙椅上,目光冷漠地注视着桌上劳工罢工的紧急报告,吐火罗人想要两块银元,一个人两枚银元,那五万人就是十万枚银元,他可能给吗?不说十万枚,就是十枚他也不会给。
他其实还有一个打算,当这批劳工铺完路后,他就会把他们送到大汗国的银矿去,成为矿奴,替吐蕃开矿炼银,没想到他们居然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