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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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第7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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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开启一条窗缝向外偷看,一家人在悄悄地议论着。

“三郎他爹,这又是在抓谁了?”

“嘘!小声点,你没看见吗?对面宋郎中的府邸已经被包围了,估计在清理官员了。”

“那怎么办?”

“咳!关咱们这些小民屁事,咱们只管睡觉生娃,走,睡觉去。”

……

位于长兴坊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宋潜的府第周围,三百多名内卫士兵将府第团团包围,火光猎猎,几名士兵冲上去敲门,‘砰!砰!’声音剧烈。

“谁呀!”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探头出头,见外面一片火把,数百名士兵站在门外,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刑部官员上前道:“请宋郎来说话!”

兵部职方司郎中宋潜约四十岁,扬州江宁县人,是天宝五年的进士,是原张筠的门生,被他一手提拔,兵部侍郎吉温被贬后没有祸及他,反而因吉温的离职升了一级,由员外郎升为兵部职方郎中,他手中掌握了不少大唐军事机密,比如各战略地区的军事地图等等,正因为这样,他是安禄山重点拉拢的对象,安禄山通过吉温的关系,用两万贯钱的重贿成功将他拉拢。

他的地图一般是交给千翠楼,由千翠楼转送给安禄山,并按照重要程度,每一份地图付给他三千贯到五千贯不等。

从下午全城闭门搜查开始,宋潜便意识不妙了,他立刻找出了存在长安王宝记柜坊的二十张存票,共计五万贯钱,他立刻命长子宋菊拿这些存票前去王宝记柜汇钱,将钱调往扬州王宝记柜坊。

但他儿子却带回一个不妙的消息,从全城关门搜查开始,长安城的各大柜坊都同时关门停业了,他们接到了内卫的紧急命令,所有柜坊不准再办任何一票生意。

内卫的命令没有任何一个柜坊敢违抗,一旦被扣上通敌的帽子,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宋潜的长子将嘴皮磨破了,甚至威胁将钱全部提出,存到王宝记的竞争对手家去,但王宝记柜坊的大东主王元宝就是不肯点这个头,这些大柜坊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绝不会在这个敏感时候断了自己的钱途。

宋潜的儿子失望而归,这就更让宋潜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城门刚刚解除时,宋潜立刻命心腹管家带着他最心爱的小妾以及小妾所生的小儿子偷偷逃离长安城了,假如宋家不保,他还能有一脉烟火留在世间。

“老爷,大事不好!”

二管家一阵风似的跑来了,在门口惊恐地喊道:“外面有无数军队将我们府邸包围了。”

‘啪!’茶杯从他手中掉落,摔得粉碎,这一刻宋潜的心就仿佛坠入了万丈深渊,尽管他知道这一刻早晚会到来,但真的到来之时,他的心就像死了一般,他呆呆地望着墙壁,眼中涌出无尽的绝望。

过了片刻,宋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请他们稍等片刻,容我更衣出来。”

他走到桌子,提笔给李庆安写下一封短信:“臣利欲熏心,失足犯下大罪,罪当万死,一家良贱,可任由殿下处置,所得赃款五万三千四百贯,臣全部捐给三军将士,赎臣身后之罪,臣所卖地图十三份,如下:太原兵马城防图;相州兵马城防图……”

写完了短信,他脱下官服,整齐叠好,又将五万贯的存票和短信一起放在书案上,他长长松了口气,这时远处传来了士兵的喝喊声和他家人的哭求声,宋潜惨然一笑,他的目光落在房顶的横梁之上……

‘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大群内卫士兵闯入,只见房间内冷风嗖嗖,烛光欲灭,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摆。

……

次日是旬休日,朝廷各署衙都停止了办公,官员们都在家休息,只有极少数的要害部门派人在官衙中当值,整个大明宫和皇城都是一片寂静,一大早,一辆马车从朱雀门驶出,向兴道坊疾驶而去。

马车里坐着右相裴遵庆,昨晚他没有回府,在大明宫中书省的朝方内熬了一夜,昨晚,他着令御史台对几名重要官员连夜审讯,已经得了一点初步的口供,但最让他遗憾的是,兵部职方郎中宋潜畏罪自杀了,宋潜可是张筠的得意门生,宋潜通敌,张筠难辞其咎,而且张筠之弟张垍,当初就是和安禄山关系暧昧。

可惜宋潜自杀了,否则这将是扳倒张筠的最好机会,尽管如此,裴遵庆还是抱了一线希望,毕竟宋潜是张筠一手提拔,按照大唐的连坐制度,门生犯罪,将累及师门,只要李庆安肯拿这件事做文章,扳倒张筠也不是没有可能。

马车驶进了兴道坊,在赵王府前缓缓停下,裴遵庆下马,对守在府门前的士兵道:“请替我禀报赵王殿下,说右相裴遵庆有急事求见。”

“裴相国请稍后,我们这就去禀报。”

士兵进府去了,这时,裴遵庆忽然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不由一愣,便小声问旁边士兵道:“请问,这是谁在觐见赵王殿下?”

“这是刑部颜侍郎的马车。”

‘颜真卿?’

裴遵庆怔住了,如果是别人来见李庆安倒也无妨,而颜真卿是新任刑部侍郎,昨晚政事堂下旨,将有刑部主导,御史台和大理寺配合,对这三十几名通敌的官员进行大三司会审,颜真卿就是主审官,他来这里做什么?

裴遵庆心里极不舒服,他是右相,颜真卿应该来向他汇报才对,但他又无话可说,李庆安不是皇帝,颜真卿来找李庆安未必是公事,今天是朝休日,朝官之间互访,这是别人的自由。

就在这时,李庆安的一名亲兵走出来道:“裴相国,殿下请你进去!”

裴耀卿当然不会指望李庆安出门来迎接他,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随着亲兵进府去了。

此时李庆安在外书房和颜真卿谈话,其实倒不是颜真卿越过了裴遵庆,而是李庆安今天一早命人将他请来,李庆安请他来给自己写几个字,算是求一墨宝。

颜真卿的书法当然是名垂千古,李庆安也是久闻其名,正好王昌龄在碎叶写了一首新诗,派人送给李庆安,诗名叫《出塞·赠李大将军东归》,这首诗已经在安西流传开了,昨天才刚刚送到长安。

外书房内,颜真卿泼墨如飞,一气呵成: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首诗铿锵有力,令人热血沸腾,颜真卿也格外写得酣畅,他挥毫将最后一笔写完,又喃喃念了两遍,不由赞道:“不愧是王昌龄,果然是好诗!”

李庆安也点点头笑道:“诗好,字也好,可谓双绝,这幅字我要命人裱糊起来,挂在我的内书房里。”

他见颜真卿已经写完,便笑道:“来!颜使君请坐下喝口茶。”

“多谢殿下!”

颜真卿坐下,李庆安亲手将茶杯端给他,颜真卿连忙感谢,李庆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今天是旬休,却把颜使君请来给我写字,耽误使君的休息,真是抱歉了。”

颜真卿摇摇头道:“给殿下写几个字,也是微臣的荣耀,其实微臣今天也想来找殿下。”

“说说看,你想找我做什么?”李庆安笑道。

颜真卿犹豫了一下,便缓缓道:“微臣以为,对三十几名涉嫌通敌的官员不应该进行大三司会审。”

他见李庆安没有吭声,便又鼓足勇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安禄山从前也是唐臣,官居范阳节度使,深得圣眷,臣就知道,其实很多河北官员和他都有私交,但那只是大唐官员之间的私人交往,就是算朝廷有不少高官也曾和他关系密切,吉温、张筠、从前的杨国忠、李林甫等等,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能证明他们和安禄山勾结造反吗?大家同殿为臣,不过因为彼此利益相近而结成某种关系,就如同从前的相国党、东宫党,这次三十几余名官员固然有罪,但裴相国却极力要进行大三司会审,微臣担心会引发一场朝廷大清洗,人人自危,祸及无辜,在河北大战即将来临之际,这绝非明智之举,请殿下三思。”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刚要说话,这时,门外有人通报:“裴相国到了!”

李庆安不便再多说,便笑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颜侍郎请放心。”

他起身道:“请裴相国进来!”

片刻,裴遵庆快步走了进来,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赵王殿下!”

李庆安呵呵笑道:“裴相国才高八斗,快来看一看我刚得的墨宝,我先声明,这是我宝贝,可不送给裴相国。”

其实裴遵庆一进门便看见了桌上铺着的一幅字,他当然知道颜真卿便是以书法而名震天下,直追当年的张旭,但一般人向颜真卿求一幅字却很不容易,他心里一松,原来颜真卿是来给李庆安写字的,不是来汇报昨晚之事,他心中不由又暗暗鄙视颜真卿,前些天自己想向他求一幅字,他却百般退却,这会儿又巴巴来给李庆安写字了,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颜真卿也上前向他行礼,他却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上前看这幅字,尽管他心中鄙视颜真卿,但对他的字也不由连声赞叹:“果然是好书法,绝啊!”

他又读一下诗,笑道:“这是李太白的诗吧!”

“错了,这是王昌龄的诗。”

“不太像!”

裴遵庆摇摇头道:“不像玉壶先生的大气雄峻,倒有几分李太白的飘逸。”

“确实是王昌龄的,现在李太白在吴王帐下,他怎么会给我写诗?”

“嗯!这倒也是,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好诗好字啊!”

他装着要抢的样子,斜看着李庆安笑道:“那我就抢走了?”

“裴相国喜欢,尽管拿走!”李庆安很大度地一摆手道。

裴遵庆笑了,“殿下大度,可我怎么敢拿,诗上写得很清楚,赠大将军东归,我拿着它算什么?”

他和李庆安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这时颜真卿上前施礼道:“殿下既然有事情,微臣告退!”

“好!辛苦颜使君了。”

李庆安命人将颜真卿送走,走回来和裴遵庆坐下道:“裴相国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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