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冥殿。
「你在这里守着。」二师兄把蜡烛交给小师弟,他要一个人下去,而他的眼睛能夜视,并不需要蜡烛,打一开始这蜡烛就是替小师弟点的。
小师弟应了下,二师兄快手快脚的绳而下,绳索与衣服磨擦的窸窸窣窣被放大得好响,小师弟初时也没觉得什么,但一等到声音停止,四周突然间变得好安静,一种未曾有过的空虚感猛地袭来,让曾经于夜晚独自到墓地待着练胆量的小师弟也不禁害怕起来。
底下黑黑的洞里到底是怎生光景?二师兄又在做什么?那里应该是冥殿,会不会躲着很多僵尸?愈想愈是发怵,忍不住朝洞里喊人。
「二师兄?」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小师弟不死心,继续喊:「二师兄、二师兄……」
黑暗中的二师兄冷笑了下,不就是故意留下师弟一个人,想看看他害怕慌张的表情吗?
不过、也太吵了,这要他怎么专心看夭文?
弹了个响指,一点蓝色萤火爆出,身边石壁突然燃起一抹亮黄的火光,接着不远处也跟着亮起一团,跟着又一团,一排灯规律性的沿着轨道亮起,照亮整个冥殿。
原来石墙上设置了略微凸出的灯座,灯座之间皆以浸了油脂的绳索相连,只要点燃其中一个灯芯,灯座里凝固的油脂便会慢慢融化,火焰则会沿着绳索陆续点燃其他油灯。
上一回赵家人来的时候,自备了火把、气死风灯等灯具,所以没用上陵墓内自备的灯,可以说,这些油灯沉寂了千年,直到如今才有用武之地。
「哇!」小师弟大叫一声。
他这才发现,盗洞直接打穿了冥殿穹顶,他位在穹顶的破口上,见底下冥殿空间开阔恢弘,是仿木雕的青砖结构,摆放在神台上的珍贵随葬品早已经被抢夺一空,墓室中的壁画也已经褪色,太子墓里,仓皇又凄凉。
小师弟见到二师兄对着其中一片壁面看得出神,心生好奇,加上一个人在穹顶边上无聊,吹熄蜡烛後就抓着绳索下来了。
墓室内的壁画虽然已经褪色,但内容丰富,有墓主生前的仪仗出行图,行军出征图,天乐仙人盛服相迎,日月云霞,驾鹤西归,壁顶布满花草涡纹,小师弟看着看着,很快腻了,就转到二师兄身边。
二师兄专心看着的其实不是壁画,而是壁面上浮雕的文字;说是文字,却又跟一般的文字不同,弯弯曲曲像蝌蚪,偶尔又有几个像是图画的符号,小师弟只看了一眼,就有种被催晕似的难过,跟着干呕起来。
二师兄轻斥,「你是普通人,千万别看这些夭文,夭文是只有鬼魂才能看的文字,常人看了,只会大病一场。」
小师弟赶忙移开眼睛,终于问出了心中已久的疑问,「二师兄为什么能看又看得懂?」
「若说我是鬼,你怕不怕?」二师兄反问。
小师弟一凛,突然回想起二师兄那异于常人的超低体温,以及能识夭文的本事……
「怕。」他选择说实话。
二师兄脸一沉,继续专心研究起墙上的鬼画符。
小师弟摸摸鼻子,怪了,二师兄这两天脾气特暴躁,他说实话还不对吗?当然怕啊,但、怕又怎样?他还是很喜欢二师兄,从来没有讨厌过他的时候。
不能看着夭文,二师兄也不跟他说话,小师弟无聊了,干脆去研究墓主人的棺椁;以楠木制作的外棺华丽异常,镶贴吉祥图案,平整摆放在白玉镶边的墓床上,棺盖已经开启了一小角,想来盗墓贼也将毒手伸到了墓主身上。
二师兄冷眼看着小师弟在那里挠头抓耳、想开棺盖看个究竟又不敢,畏畏缩缩有趣得很,轻轻笑着对一旁说:『你若对他作祟,就别怨我无情。』
身穿刺绣衮服、束玉带、脚蹬素缎单靴的青年一脸愤怒。
『又是你!』他怒斥,『你领人入我地宫,抢夺我宝物、纵放我殉奴,到如今我却只能孤身一人守着空墓,成山中野鬼,全拜你所赐!』
『你的宝物都是民脂民膏,哪儿取来就还回哪儿去;你的殉奴全是被逼迫的,戎马一生效忠王朝,结果落得成为尸煞的下场,我释放他们,也是替自己积阴德;你自己看不开,死心眼的留在这里,是自作孽……』
墓主鬼魂寒气森森杀意惊人,咬牙切齿说:『我在这里一千年了,谁说我不想离开?夜夜清风明月而寂寞……』
『也对、你跑不得。』二师兄又看了看夭文,替他可怜,『你下葬于此,是安国君属意的吧,夭文里写着,身为安国君的太子,死後也依旧是王族人,需尽王族义务,替他镇住双龙抢珠的风水之局。』
墓主沉默,见得到鬼的听魅说中了他必须永远留在此处的关键,他跑不得,也不想跑,他是风水局的一部分,人在局中、身不由主。
小师弟完全不知道墓里有鬼魂,还绕着棺材走,考虑要不要挖下外棺镶嵌的美丽红珊瑚,拿回猗傩派,让大师兄卖了当伙食费。
想着想着,听见棺里有沙沙声,接着飕飕冷风拂面,他打了个颤,一条白练自棺中朝他窜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师弟已经懒驴打滚,往旁躲开攻击,等看清那东西,他是神魂飞荡,毛发森竖,白练原来不是白练,却是条巨大的白蛇!
蛇腥扑面盈鼻,这蛇流星般欺来,他迅速解下腰中挂着的铁铲子,结结实实拦腰一打,把个大蛇打的扭转翻天,飞到棺盖上头去。
「二师兄、蛇!」小师弟立刻示警。
二师兄斜瞄一旁的鬼,『你招来的?』
『你烧了我的尸煞,放走殉灵将军,我只能想办法另外招来灵蛇来镇墓,你应当知道,蛇为地之精,灵气最足。』
说完墓主便消失了,人蛇相斗,自然是好戏一场。
小师弟见二师兄完全不以为意,紧张了,而棺盖上的灵蛇巨硕、头如斗大,白色的鳞片反射不祥的凶光,昂首盘身不断吐着红芯子,随时准备第二次的攻击。
举起铁铲装腔作势,「你、你、你别来,我一定打死你!」
他边走边退,同时眼角瞄向师兄;奇怪,师兄怎么也不找个武器来帮忙打蛇,却慢吞吞晃悠到草绳那里……
白蛇弓身一弹,恰如离弦快箭,小师弟看清巨蛇飞在空中的来势,抬铲一挥正中蛇面,把蛇给打得七晕八素,但这蛇也不让人好过,尾巴跟着扫中小师弟的脚,一人一蛇分别往外倒去。
小师弟眼冒金星,迷迷糊糊发现二师兄已经顺绳爬上了盗洞。
「二师兄等等我!」他摇着手招喊。
「小师弟我问你。」穹顶之上,二师兄在盗洞口边问:「三年前,你发现我不见的那时候,有没有试着去找我?」
「没有。」小师弟仰头老实答,当然没有,三年前他还只是个少年,未曾单身在外头闯荡过,口袋里也没钱,就算对二师兄有些依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二师兄就义无反顾离开猗傩派。
唉唉,绳子怎么愈来愈短?二师兄居然在收绳子,已经跑到盗洞正下方的他气极败坏跳起来要抓住绳子,却已经来不及。
「二师兄、你你你、别留我一个人!」
二师兄却是双眼如冰,冷冷瞪着小师弟。
小师弟心都凉了,二师兄想让他死在这里?闹脾气也不是闹这般的吧,明明之前还跟他缠绵亲热,舍都舍不得放,现在居然薄情至此?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後大蛇游走之音又隐隐传来,他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冷,转身看着大蛇,连举起铁铲的力气都没了,被二师兄遗弃的怨怒,竟然让他心情降到谷底。
人说江湖险恶,连二师兄也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对他,难道……难道……
二师兄起了独吞镇魂玉含蝉的意图?
这不是二师兄、不不不、这才是二师兄,但、那个、二师兄明明好像、依稀、可能、喜欢自己,却又为什么……
突然间二师兄喊:「想要绳子吗?」
事情又有了转机,单纯的小师弟立刻忘记了悲伤与心灰意冷,仰头速答:「要、快给我!」
「那就答应我买断。」
「买断什么?」小师弟一愣,突然间明白了,脸大红,叫道:「别、这时候别提……」
「这时候不提,什么时候提?一句话,你卖断给我,绳子就给你。」
小师弟几乎要倒了,这是趁火打劫吧?二师兄你别这么恶劣行不行?
腥风又近,还有些晕的大白蛇才不会轻易放弃这难得来墓里的好食物,口里獠牙伸出,毒液在牙间垂滴──
「好啦好啦,卖断就卖断!」脖子仰的都几乎成一直线了,跳脚催促,「快丢绳子!」
绳子缓缓垂降,但二师兄天生坏心,只把绳子落在小师弟跳起来也抓不到尾端的高度。
「又怎么了啊二师兄?!」小师弟被大蛇游走的声音都弄得寒毛直竖,慌张问。
「所谓的卖断,就没有妻子,没有儿子,同意吗?」
「同意同意,什么都同意!」眼见巨蛇愈来愈近,小师弟都捧起脸惨叫了!
二师兄可终于开心啦,绳子放满,小师弟见状赶紧往上跳,但、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力气用尽,他居然抓不住绳子,才刚勾上便又滑下,过大的动作刺激了视力不佳的大白蛇,怪驱弹射而来,血盆大口就往小师弟屁股咬下去──
小师弟逃无可逃,情急之下大喊:「二师兄!」
一点一点宛如萤光的惨绿鬼火自地而起,刹那就将巨蛇包围,不怕铁铲子的蛇鳞,却挡不住幽如萤火虫的鬼火,蛇身轰一声起火燃烧。
那是二师兄的火萤术,施术者凝聚腐败阴湿气息,配合上特殊的磷火,连最坚固的盔甲都能腐蚀销毁。
火萤术其实也是有缺点的,例如遇上火沙猴那一次,江上风大,阴气凝聚不易,二师兄自然采取其它的简单方法,比如说:直接丢饵食。
「快上来。」现在反倒是二师兄急着催了。
「我、我、我脚软、手软……」小师弟很孬种的承认了,「爬不上啊师兄。」
「绑在腰上,我拉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