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有人来了。”萧凤引着萧鸾潜入水下,静静听着岸上的动静。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徽。他在屋里闷了几个时辰,萧鸾也没有回来,他便出来走走,不觉就走到了此处。
他静静倚在池边的石头上,手中轻轻捻着一支夜来香。“我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人,或许真的是什么大罗神仙,你长得那么好看,又对我和我爹那么好……尽管我是个谋取功名的读书人,也当知道,世间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呢?必定是有所谋求罢。我不当疑心你的,那些不明白的事情,我都没有问你,也没有听你的解释就指责你……对不起,萧鸾,对不起,让你生气了。这是你的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也许你不需要我来担心你,但是我相信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我们要一起回家。”
萧鸾潜在水下,拼命地摆动着脑袋:“我不怪你,不怪你的。”萧凤按着他,道:“你要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心,下次当他面化作本相试探一下便知,这个时候乱动,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萧鸾吐出一串泡泡,耷拉着鳍,萧凤又道:“你若这个时候被他知道本相,就算你再化作人形,他也会觉得你不是萧鸾,而是妖孽所化来蒙骗他。这小子不笨,就是执拗了一点,不过那些话说的……啧啧,我都被感动了。”
顾徽沉吟了半晌,放下夜来香便独自走了,凉风里的背影有种特别的孤寂感。萧鸾从水中跳起,将那支山茶花拖进水里,贪婪地吮吸着微甜的花香。
一连过了三日,萧鸾都在山泉中修炼,顾徽不见他回来也不好私自离去,只是慢慢的不像当日那么急躁了。春子寻了个时机把那地上的药末的事同他说了,顾徽大惊,他真的错怪了萧鸾,那被他踢翻的药罐子里许是一味能治百病的稀罕物。一念及此,他又后悔地捶胸顿足起来。
这一日午时,顾老爹醒了过来,却还是眼色浑浊,神思不属。春子想起那药的好处,也不顾沾了灰尘,忙熬制了给顾老爹喂下。略休息了半晌,老人渐渐清醒了起来,一遍遍唤着:“徽儿,徽儿。”顾徽忙过去捉住他手,顾老爹的眼泪从沟壑纵横的皮肤上往下淌。
“爹,别急,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告诉我。”顾徽给他抚着背,让他慢慢说。
“你刚进京去赶考,府里的老爷就到家里跟我说,他想把西坊这一块划作一处新市,所以出点钱把我们的房子买下来,但仍留一间给我们住……”老人咳嗽了几声,老泪纵横接着道:“这听上去是极好的事情,有地方住还能拿点钱,我却知道府里的老爷是想作一处坊中市,好做一些不干净的买卖,给我们些许好处是为了堵我们的嘴,若还想继续住在那里,便不再是主人,要替他们为奴了!”
顾徽听了,心中一窒:“您不答应,他们就抢了房子?怎么能如此胡来,府里连我这个举人的面子也不顾了么?”
顾老爹默默点头,府里的老爷就是趁顾徽走了之后才动的手,顾老爹这样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必然会反抗,他就借此给老人安一个“抗命不遵”的罪名,乱棍打出城去。顾老爹扮成叫花子潜回城来,不免又遭些地痞流氓的欺凌,于是白天便躲在小巷的竹筐中,晚上才敢出来找些吃的,就这样在杭州城中躲了足足一月有余。
“明天我们就去告那个狗官,就算他是这里的父母官,我也信公道自在人心!”顾徽咬牙切齿,双眉拧紧。春子听了,惶恐道:“少爷,这事是那狗官做的,杭州又归他管,我们这不是用鸟卵去碰那个石头吗?肯定要吃亏的呀!”刚说完,脑袋上又着了一记:“没用的东西!狗官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肯定不止我们蒙难,只有我去告上一告,才会有其他受害的人站出来,只有同仇敌忾,才能夺回我们的宅子!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下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
春子瘪瘪嘴,想想少爷说的也对,就摸摸脑袋休息去了。顾徽伺候老人睡下,自己却走到萧鸾房中,只觉得无论看向房中的哪一处,面前摇摇晃晃的,都是萧鸾的身影。都已经三天了,你在哪里呢?明天就要去告那个狗官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呢?顾徽叹了口气,侧身合眼睡下。
离合
次日进城,他们并没有同上次那样乔装一番,但守城的卫兵也没有怎么检查他们,随手一挥,立即放行。春子眉开眼笑,只念菩萨保佑,他曾去顾宅闹过几回,如果都是府里的人串通一气,说不定还有人记得他的模样,要是连城都进不了那就该麻烦大了。
顾徽来到府衙前,挥动木槌敲起那面牛皮大鼓,“咚、咚、咚”的声音在清晨的杭州城内显得清晰极了,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围了过来。
“何人击鼓?”一名带刀皂衣衙役打着哈欠出门来,“老爷吩咐,今日身体有恙,不便起身处理案件,不如你先将诉状呈上,过几日再来。”
其实城门守卫早已看出他们一行,看似没有阻拦,实则早就遣人通报到了知府内。
顾徽听大喝:“我状告的就是知府老爷!知府老爷是被告,就算是抬,也要把他抬上堂来!”衙门外的路人纷纷低头私语,那衙役早已不耐烦:“这杭州城就是知府老爷的地盘,在地盘上的事就都由老爷做主,你若不服,就往上面告去。”他推了一把顾徽,因是习武之人,手劲颇大,顾徽被他推的倒在了地上。
春子连忙扶起顾徽,拽着他的袖子,低声道:“民不能和官斗啊,还是这样大的官。我们还是去把萧公子找出来,问问他有什么法子?若我们夺不回屋子,便要天天借宿他家,想来他也是不乐意的。”
顾徽吸了吸气,愿以是个读书人为傲的,今日却后悔当初怎不去做一介武夫,也好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遭人欺凌。知府老爷推说“有恙”,就是不肯见他们的意思,反正房子已经被占去,没有再和他们纠缠的必要,这一点顾徽倒是很明白。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春子所说,去把萧鸾找出来,他连那种灵丹妙药都能找到,说不定真有什么好法子。
三人一行出了城门,才朝萧宅方向走了里许,便觉矮树林里“窸窸窣窣”的,颇有些不寻常。春子的脸都吓白了,这样荒凉的地方,莫不是遇到什么强盗了吧。
他们脚步一滞,便从东南西北四面的树丛中跳出七八个大汉,他们皆穿着袒胸的短装,手里持着嵌环大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冷的白光。
顾徽读了十几年书,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他脸色白了白,听其中一个大汉嘲笑道:“上头的真是小心,不过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儒,怎还要麻烦我们兄弟几个一齐上阵,不过是我一刀一个的事儿。”正说着,他双目一瞪,露出锋利的刀刃,直朝顾徽劈斩过来。
顾徽一愣,下意识地反手推开顾老爹和春子,往后一仰,刀锋从鼻尖扫过,割断了一缕飘起来的发丝。
“顾公子莫怕。”顾徽正吓得心神俱乱,忽见空中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萧鸾御风而来,在空中一个“燕子翻身”,掷出一枚珍珠,正打中那大汉的虎口,“叮”的一声,将长刀震落。
余下的喽啰见他遭袭,纷纷涌了上来,提刀便砍。萧鸾身法奇快,一闪一躲之间,将四面的大汉都逼至一方,双手五指张开,凭空结出一堵水墙来。那大汉一碰上水墙,便有冰刺肌肤之感,是以不敢冒进。萧鸾便拉着顾徽,领着顾老爹和春子,一路往萧宅去了。
各自安置,自不消多说。顾老爹刚恢复神智,一路奔波外加惊吓,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春子去烧水泡茶,给大家压压惊。顾徽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萧鸾,萧鸾亦早已猜到七八分,只怨怪他说怎么不等他一起,这样莽撞险些丢了性命。
顾徽脸红一揖:“萧公子又救了顾某一次,这番恩德,顾某只有做牛做马才能报答了。”萧鸾忙扶起他:“我也不要顾公子做牛做马,只要顾公子答应我,凡事都要带我一起,切不可独自以身犯险了。”
“是是是,顾某以后无论去哪里,都带你一起……”说着,萧鸾修长的手指伸出来,拉住了顾徽的手,十指相扣,慢慢握紧:“我也想,我们永不分开。”话罢,眼中却无端抹上一层黯色。
顾徽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询问。萧鸾摇摇头,道:“要想帮你把房子夺回来,我还是得去金陵一趟,明日就动身。”
“去金陵?江浙总督?”顾徽也明白,要想告倒知府老爷,也只有往上一级告了。
萧鸾微微一笑:“放心,金陵又不远,我很快就回来。我会拜托我姐姐来照看你们,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姐姐说。”
当晚,萧凤也过来同他们一道吃晚饭,算是彼此见过面。春子见萧凤长得漂亮,又会说逗乐的话儿,早就姐姐前姐姐后地嚷开了,偏是顾徽还别扭着,用细弱蚊蚋的声音从牙缝中才勉强挤出“姐姐”二字。
顾徽还是睡在萧鸾房中,只因明日又要离别,所以这短暂的相聚便显得极为难得。
“萧公子长得真美,我见着你才明白什么是‘秋水为姿玉为神’,怎么看也看不够。”顾徽撑着脑袋,盯着萧鸾看。
萧鸾被他盯的脸皮发烫,只恐眉眼处又生出鳞片来,故扭过头去不看他,喃喃道:“待帮你夺回宅子,我就天天赖在你家里不走,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顾徽伸出手臂环住萧鸾细软的腰身,闭眼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巴不得你天天都住我家,一辈子都住我家才好。”
萧鸾想,这是不是就是姐姐告诉他的“喜欢”?全心全意地想保护一个人,照顾一个人,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怕,而且一想到要分开,心尖就会疼,哪怕是在梦里看到他对自己笑一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了不得,身手那么好,还能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