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传来的声音年轻飞扬,“我猜你带来福散步去了,才这么久没接电话。”
袁显思愣了愣,“姚峰?你哪来我们家的电话号码?”
“在你那住了这么久,我要拿个电话号码还不容易?你刚回来赶紧去换衣服,让我跟我亲儿子再亲热亲热。”
袁显思失笑,把听筒撂在来福搭上爪子就能叼走的沙发里,转头去换身上已经被寒气浸透的外衣。
“来福啊来福,我的亲儿子,快过来跟爸爸说两句。”
听见熟悉的声音,刚才还在垫子上磨爪子的来福一抖毛冲到沙发前头,鼻尖拱拱不停冒出姚峰声音的电话听筒,拱了几秒大概发现这完全不起到什么作用,很是委屈地哼唧起来。
“来福啊,你想爸爸了没有?爸爸想死你了……后爸对你好不好啊?”
拿鼻尖拱当然是拱不出什么结果来,停了两秒来福抬着爪子就朝听筒上招呼过去。它那一爪子要是真的下去这听筒八成就报废了,还来得及抢救一下室内财物的袁显思一把捞过听筒贴在耳朵边,把来福的爪子接下来平平稳稳摁在自己大腿上,“你就招你亲儿子破坏财物吧。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你就关心显奕对来福好不好,怕我管不住弟弟还是怎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袁显思默认了这个“姚峰是亲爹,袁显奕是后爸,袁显思是亲妈”的命名以及排序。
“哪能呢。”姚峰嘿嘿笑,“有你辛勤指导,我不相信袁显奕他还能怕狗。”
“早不怕了,你走了没两天这一人一狗好得跟亲父子似的,就差晚上没睡一个被窝里。”说到这袁显思停了停——其实跟来福睡一被窝这事袁显奕并不是完全没干过。想到这他就没有继续说这话题的欲望,“别扯远了,你打电话过来有事?越洋电话可不便宜。”
“也没什么。”姚峰在那边大概是在床上,翻身的时候随着呼吸变动的声音还能听见床垫被挤压发出的细微声响,“我猜你今年不可能跟你弟弟回家过年,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闷,打个电话随便聊聊。”
“越洋电话不便宜,你就拿来跟我闲聊?”
“如果我不给你打电话,你能给我第二个找到你的渠道?”
袁显思往沙发里一靠,对他这问题完全不作回答,“……那就聊吧。”
他们两个的话题一旦发散开去就是无休无止的胡扯,要拖回所谓的正题暂时也就只有来福这么一个交接点。这个话题说着说着袁显思就隐约从姚峰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丝丝的挑剔来。
“怎么,你是嫌我平常都把你亲儿子交给它后爸料理,对它不够关心了?”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姚峰毫不客气反驳他,“它后爸一直照顾它那是完全正常的状况。你们兄弟俩完全是两个极端——你弟弟要是喜欢上什么东西,能一门心思对它好,不管不顾的;可是你……看你对你弟弟那样就知道了。”
袁显思侧目,“我对他怎么了?”
“你不喜欢他,对他就是那么半冷不热的;你喜欢他,对他还是那么半冷不热的。也就是他被你折磨二三十年已经习惯了,不然就换成我这种没脸没皮喜欢热脸贴你冷屁股的,但凡再有一个人让你这么对待,不出仨月人家就得跟你说永别。”姚峰的声音里简直有几分打抱不平的味道,“你们俩现在就差破釜沉舟最后一步路了,你还不能对他再上上心,不能对他再热络点?”
袁显思沉默半天,终于表现了点他对弟弟的关心和热络,“我觉得他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前些日子吵了一架现在还冷战呢。”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姚峰意料之外,“怎么?他移情别恋啦?”
“别胡扯。”袁显思摸着来福脑袋笑,把之前宁静引发的那一串麻烦巨细靡遗讲给姚峰,“从他差点挨打那天开始他就有点不正常,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腻在我身上……”
彼方姚峰沉默一会儿,“他腻在你身上不是挺正常吗?”
以这兄弟俩的亲热劲儿二十四小时偎在一起都在情理之内。不过事实归事实,这种话从袁显思嘴里说出来,对于姚峰而言杀伤力堪比二百多万吨级的炸弹,上一瞬间还能活蹦乱跳的姚峰瞬间萎靡下去,答话的声音都半死不活。
袁显思好像对他这反应无动于衷似的照旧反驳回去,“别拿我们俩开涮,说正经的。”
“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姚峰有气无力哀嚎两句,“我这人挺小气的,你能别拿我当知心姐姐使了吗?我给你打一电话就是怕你一个人跟家过年闷得慌,连带关心一下你生活状态,真不想关心你们兄弟俩又怎么亲热腻歪……”
他一抱怨,袁显思也不出声了。屋里顿时静作一团,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焰火的辉光时能传进些许爆炸声。来福干脆趴在袁显思腿上,张着嘴抬着头哈啦哈啦看着一脸抱歉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袁显思。
眼看气氛就要僵住,姚峰赶忙赔笑两声,叫着来福的名字。
来福闻声一抬头,袁显思把电话就贴到它竖起的大耳朵边上,离得老远都能听见里头姚峰打着滚儿要求来福“哄哄你现在这主人,他那死脾气又臭又硬的我隔着太平洋哄不来啊”。
袁显思翻着白眼把电话拿回自己耳边,“你别为难来福,想听我道歉就直说。”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真不想听?”
两三句话姚峰又瘪了下去,“我真不想听。每次听你道歉就没好事。”
“是吗?”袁显思倒不记得这些。
姚峰在彼方扳着手指头数给他听,“要么是你任务回来又受伤了,要么是我约你的时候你挪不出时间放我鸽子,要么是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脾气上来一句话把我顶个半死,要么是我大老远跑到西北看你结果你说要分手——真没有一次是好事。”
“还真够苦大仇深。”
“不然怎么说我命苦呢?”姚峰声音顿了顿,很是大无畏地劝道:“算了吧,反正你都说到一半,干脆说完,大过年的别憋一肚子心里不痛快。他到底怎么不正常了?”
“其实也没怎么。”袁显思回想着最近这些日子袁显奕大夫的种种不靠谱行为,总结来看充其量是他那神叨叨的性子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但是这种变本加厉从根底里透出点古怪,在袁显思的判断里就能跟“不正常”挂上钩。“我只是担心他精神状况出问题,最近医院家里还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够他一呛……想带他看看心理医生。”
姚峰咳嗽两声,声音都扭曲起来,“那就带他去呗。”
“万一他不愿意去呢?”
万一。
这个词儿出现在袁显思同志的嘴里就好像天上下红雨。
姚峰立马炸毛,隔着电话线都能听见他从大床上蹿起来的声音,踩在脚底下的床垫弹簧被突然增加的压强折磨得嘎吱嘎吱响,“袁显思你有病吗?从前怎么没见你婆婆妈妈的担心这些个万一?跟你弟弟住时间长了,连脑残都传染是吧?”
袁显思皱皱眉,还没出声反驳,姚峰自己已经软下来。
“万一这词不适合你,真的。”蹦跳够了,大概是扯坏了电话线,姚峰的声音弱气并且模糊起来,中间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噪音,“你要是再这样下去……”顿了顿,语气突然又腻歪起来,“你再这样下去我都不喜欢你了。”
袁显思摸着来福毛茸茸的大脑袋,应了一声。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的那副□样子。”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姚峰又是一副神思想往的模样,“那时候多好,都没什么事能难住你。”
袁显思笑了笑,依旧没有回话。
之前那么满不在乎那么无所谓,那么神勇那么无所畏惧,说白了是根本没什么是能让他放在心上,一门心思要往上爬,要往北京调。心里都没半点惦记,他哪里会有婆妈的理由。
不过这些事情现在说起来已经是伤感,也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大概是这边太久没有回应,只能传过去噼噼啪啪的焰火声响,姚峰拖着嗓子喊起来,“袁显思——你还活着吗?”
猛然回过神来,发现来福几乎已经爬到他肩膀上去,袁显思这时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零时,外面的爆竹烟花的声响越发激烈起来,一楼的拢音效果又格外好,自从受伤并且被前主人“抛弃”之后有点神经质的来福吓得扑在他肩膀上发抖。
“我还活着,但是来福快吓死了。”匆忙调整了一下动作,袁显思弯腰去找塞在茶几下面置物盒里的脱脂棉,“稍微等一会儿,我给它做个简单耳塞。”
狗的耳道通常直且深,塞点棉花之类的进去隔音倒是无可厚非。
只是袁显思伸着手还没把棉花摸出来,大门就传来锁芯抽动的声音,下一秒不知道在谁家楼下撒了满身爆竹纸沫的袁显奕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看见沙发上搂成一团的兄长和来福就急惊风似的往上扑。
两人一狗在沙发上倒成一片,袁大夫才看见兄长手上拿着电话,这时候正在匆匆忙忙道别。
“显奕回来,我先挂了,有机会再聊。”
“姚……峰?”明显还不在状态的袁大夫这一句问得迟疑无比。
“啊。”应完一声才觉得这状况不解释清楚总有点给弟弟施加心理压力的味道,袁显思从茶几下面翻出脱脂棉来顺口解释道:“他就是怕我自己在家过年寂寞,打个电话过来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
“不然呢?”袁显思手里不停,把来福招过来,脱脂棉搓成长条就往来福耳朵里面送。来福大概是觉得痒,晃着脑袋躲躲闪闪。眼看摁不住它,袁显思抬头,“一会儿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先过来帮忙行吗?来福快让鞭炮吓疯了。”
眼镜片上雾气还没退干净的袁显奕点点头,一把摁住来福晃来晃去的大脑袋,盯着袁显思把搓好的棉条慢慢往来福耳朵里送。
狗的耳道一般都长而且直,填这么个简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