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孙霖海关切地问。
艾雅伦像是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委屈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想山河。可我怎么都记不起山河的样子了!”
孙霖海失去了判断,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安抚面前的女人。有点嫉妒,又有点怜惜,内心的煎熬一点也不亚于艾雅伦的负罪感。他的艰难在于,到底是应该坚守友情,遗弃爱情;还是应该忘记故人,勇于承担这段爱情?摆在他们两个面前的难题同样尖刻,看来道德同样不允许他们。
艾雅伦其实早就已经记不起沈山河的样子了,只不过是没有出现一个适当的时刻让她反思这种变化。难过是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就这样轻易地被时间掠走,甚至一点回忆都不给她留。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对感情不够忠贞的女人,所以她难受。
艾雅伦稳了稳情绪,说:“我们去看看大姐她们吧。”
孙霖海放下手里的紫砂壶,说:“你决定了?”
艾雅伦丧气道:“你说得对,她们应该回来,都是沈家的人。”
孙霖海回了一声好,定了时间,然后继续为艾雅伦倒茶。
窗外时不时的刮过一阵风,鼓捣得北院子里的东西叮当作响,十几秒钟后,又恢复那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柏瑞明白,四安来找他不是图那一时的鱼水之欢,而是为遥不可及的将来做打算。
两个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年轻人都还没有睡意,只是静默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柏瑞环抱着四安的腰际,脸贴在他的后颈处,嘴里优哉游哉地哼着周璇的歌。见四安半天没动静,柏瑞停嘴便问:“睡着了?”
四安懒懒说:“没有。我在听你哼的曲子。”
柏瑞问:“好听吗?”
四安没回答。
柏瑞将嘴移到他耳边问:“在想什么?”
四安愣了愣说:“在想以后。”
柏瑞问:“我们俩以后会怎么样?”
四安把嘴往上凑了凑:“不知道。”
柏瑞说:“雪英的事儿你今天也看到了。你说,如果我妈知道了咱们的事儿,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四安早已经琢磨过这个问题似的,只淡淡地说:“她会把我赶出去,永远不准我回来。”
柏瑞说:“没错。”
“可是,太太不会知道的。”
“你就那么肯定吗?有句俗话这么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四安坐起来,认真道:“我打算好了,等过了年,我向太太请命去云南那边的茶园,在那儿干什么都行。”
“云南,去云南干嘛?那我呢?”
“等你放了假,就来看我,我在那边等你。这样咱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四安觉得自己的计划即周全又完善,简直是天衣无缝上上之计。一旦他俩其中任何一个远走他乡,就斩断了东窗事发的可能性。而感情也在那距离中得以保存,只不过这样做的副作用是,有情人之间只能天涯海角的隔空相望。
柏瑞一时间不能理解四安是在规划他们的感情方向,还是在跟他挥剑断情。他不明白,所以不接受。
“这就是我们的以后?”
“你觉得不好?”
“比起现在,当然不好。那边你又没去过,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谁知道会不会受苦。”
“吃苦不算什么,不用担心这个。”
“那也不行。我不能眼巴巴地把你扔到那么远的地方。”
四安很无奈,他认为这是惟一的一个行之有效的万全之计,不让人发现就避开人群,就像夏天他到义河的上游去一样。
“那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都在长大,就算我不做打算,他们也会为我们张罗婚事。你眼下还会继续念书,可我,说不定奶奶会让海叔给我找个对象,不等你到大学我就结婚了。”说这话时,他仿佛是在预言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生活中的很多细节都在给他提供预言的素材,所以他说得很认真。
然而,这些话像是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了柏瑞的心脏一下。关于结婚的这个问题又一次地摆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他不得不去面对。
反复思量,柏瑞最终也没能想出一个更好的计策,问题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让他们都满意的答案。柏瑞想逼迫自己暂时默许了四安拟定这个计划,可却没有说,心里继续犹豫不决。
四安翻过身来,手放到柏瑞的脸,然后顺势下滑到胸膛,渐渐地,两人欲难自控地开始亲昵起来。
这晚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亲了嘴,做了爱,然而却浑然不知门外的人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打击。
第五章。暗涌12
刺骨的寒风带着一种生硬的味道打在孙霖海的鼻头上。
他从艾雅伦房里出来,穿过前院的回廊,到了自己和四安同住的院子必经的巷子,正打算往自己的房门口走。
猛然察觉,四安院里隐隐传出一些说话声,他疑惑地朝里走去。
夜静得很厉害,尤其是这样的寒冬季节,以至于在环境中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清晰可辨,更何况是说话声。并且那些朽木门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隔音,哪怕屋里的两个人用一种耳语似的方式交流,站在门口只要聚精会神,一样能够尽收无误。
他轻手轻脚地跨过台阶,到达房门口。他没有刻意将耳朵贴在门上,只是靠房门很近的地方立了一会,就在打算他一笑而过地离开时,谈话的内容让孙霖海浑身一怔,犹如遭遇晴天霹雳,瞬间像是被雷炸了头一样,晕头转向方寸大乱。
那屋里传出的言语中的种种都俨然是一对小情人之间的腔调,他一开始觉得认为兄弟两在说笑,后来说到了去云南,听着四安谈及如何继续隐瞒这段另类恋情,他恨不得一脚踹门闯入,将他碎尸万段。谁知接下来,屋内的床架发出那吱吱嘎嘎的响声径直把他冻结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理智与情感的较量,虽然很难抉择,但双方都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为了艾雅伦,他必须把自己所听到埋起来,缄默到底。就这么直接闯入是相当不明智的行为,毕竟他不想弄得彼此都难堪,说到底,都是他的孩子,不顾及自己也得顾及他们的感受。他想着,或许是年纪太小,对性事抱有着一丝懵懂好奇的心理也属正常。暗自犹豫片刻,他还是带着那一肚子的心结回了自己的房间。
尽管离天亮还早得很,这一夜,孙霖海注定不能安然入睡了。只觉得大脑肿胀严重,太多的事情积压在精神里,让思绪一片混乱。一个个问题阴魂不散地在精神里极不安分地乱窜,他和艾雅伦的;雪英和梁栋的;三太太和那些情人的;再来就是柏瑞和四安的,等等……这如同洪水猛兽般的袭击一样,他束手无策,巨大的漩涡把他卷入其中,无论他如何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找到一线生机。
幸存的理智思维在告诉他,不管如何有些事情都必须告诉艾雅伦。可情感却在拼命阻拦心里的想法,如果告诉她,那她很可能会扛不住,甚至崩溃!
犹豫之间,窗外忽然间刮起了风,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黎明的光线逐渐驱散了黑暗的势力,太阳照常升起来,只不过被那寒冷云层给阻隔在了万里之上,不见其踪迹。
深冬的这个清晨,柏瑞鬼鬼祟祟地准备潜回自己房里,刚回到前院,只见孙霖海心事重重地站在回廊里。
“哟,海叔这么早就起来?这习惯好。”沈柏瑞打着哈哈说道。
孙霖海一脸的严肃地说:“你这是刚从屋里出来,还是准备回去?”柏瑞开始慌张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说回去呢?还是出来呢?不等柏瑞回答,孙霖海上前语重心长地说:“又去四安那院儿了?”
柏瑞脑子里灵光一闪,说:“哦,是啊。我去看看四安醒了没,今天我打算带他去买点过年的东西。”
孙霖海早已预料到这小子会撒谎,只是他一改往日的一笑置之,反而忧心忡忡地说:“买什么让下人老妈子就行了。另外,你以后也得注意点,你毕竟是少爷,四安只是个伙计。主仆有别,凡事得有个分寸,不然以后这一大家可怎么管?”
柏瑞没有察觉出孙霖海这个早晨的异样,只当做是他一贯的老生常谈,于是不耐烦地敷衍着搪塞了过去。
“哦,知道了……我回房了!”
眼看着柏瑞毫不在乎的样子,孙霖海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第五章。暗涌13
等到天正式大亮后,四安正在整理着床铺,孙霖海抱着一个大包袱走进屋来说:“起来了。”
四安抹了抹叠好的棉被回应:“嗯,一会儿得陪少爷去买些东西?”这是昨晚他们谈好的计划之一,但他并不知道柏瑞在孙霖海面前以此为掩护。
孙霖海将包袱放到桌上,说:“就要过年了,我给你买了两件新衣裳,本来打算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可这家里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四安拘谨地看看那包袱,然后说:“以后您别花那些钱了,奶奶每年都要做新的给我。而且,太太已经开始给我发工钱了,以后我也该孝敬您才是。”
孙霖海一边坐下一边说:“你也不小了,现在太太那么重视你,穿得得体些也是应该的。”
四安孝顺地应了一声,然后打开了包袱整理起那衣裳来。
孙霖海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谈起,只好自言自语道:“昨天太太跟小姐闹得厉害,我也没机会问你。少爷……他跟你去卧龙山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只是奶奶岁数大了,不能走山路,道上歇了好几次。”四安说着话,心里还幸福地想着在卧龙山和柏瑞同行的愉快。
见孙霖海一时沉默下来,四安觉出了那话是个引子,但却不知道对方下面想说什么,于是停下了手头事情,他抬眼看孙霖海,面色稍有些苍白,便问道:“您睡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