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但是我家没有女孩子,所以不太清楚女孩子的烦恼。但直觉告诉我,这次恐怕不是小女孩的烦恼这种程度的事。
因为她在发抖。
似乎在极力忍耐般的颤抖着。
我跟着她走到车站,她总算回头对我说了句话:“谢谢你,牧绅一。你真是个体贴的人。”
说完朝我一笑。
棒球部的大野,我们篮球部的木村前辈,还有花花公子岛田……那么多男生费尽心思想要博得藤原一笑都失败而归。
我不过是帮她举了几百米的伞而已。
不得不说,她笑起来很有魅力。
不是好看,是有魅力。
苍白而虚幻的笑容,很容易就能击中男人的心,生出一股保护欲来。
我并不是在装正人君子,而是很真诚的认为——我完全没有感觉。
为什么?
因为虽然她的脸对着我,但眼睛却看着我旁边的售票机。
重点在那双眼睛,只要不看着那双眼睛,藤原对我来说是没有杀伤力的。
那么这时候我应该说点儿什么,关心体贴的话?不不,女生的事情不了解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不客气,那我就——”
“嗯,拜拜。”没等我说完,她就接口道。唔,这样也好……我拉开书包找到交通卡,过了闸口。
藤原去自动售票机买了车票,也过了闸口。意料之外的我们上了同一趟车,而且还是一个车厢。
车上有一个位置,我把它让给了藤原,她低声对我说了谢谢,然后垂下头沉默不语。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我思忖着。
不过藤原一直没有抬头,所以我也就没主动搭话。到了我下车的那一站时,藤原腾的站起来,从我面前走过下了车。
我收起正在看的文库本跟了上去。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闸口,她走到便利店买了一条巧克力,然后走出车站。
她的头发、上衣、裙子还有鞋子都湿了。
外面雨势愈演愈烈,我再次叫住她:“藤原,你去哪儿?我送你。”
她眼皮都没抬,轻轻点点头。
走了大约两分钟,我们来到公交车站。车站也有雨棚,人也不多,藤原坐在候车的长凳上抬起头看看我:
“谢谢你,阿牧,耽误你时间了,天色不早,你快回家吧。”
说完又朝我笑,这回眼睛倒是看着我,可是笑得太用力都眯成一条缝,没有任何杀伤力。
我点点头,向她告别:“没关系,你路上小心。”
我撑开雨伞踏入雨中。
她刚才哭了。
走出十几米,我转身回到车站。藤原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抱着膝盖,肩膀轻轻抖动着。
“你没事吧,藤原?喂,能听到吗?”
我跑到她面前,扳起她的肩膀。“喂!藤原!”
她极力压抑着哭声,把自己的手都咬出血。好像是听到我的声音,藤原愣愣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两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哭一边道歉,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哭得很伤心。
我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藤原,别怕……”我试着摸摸她的头。“别害怕,没事的。”
她的眼泪比几步之外的雨势还要凶猛,两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一瞬间我差点儿产生她哭出血来的错觉。
那不是哭泣,而是哀泣。
那一颗颗眼泪和哭泣时微弱的吸气声,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伤心起来。藤原因为痛苦而抽动的肩膀,仿佛就是我的肩膀,因为伤心而皱成一团的五官,仿佛就是我的五官,因为难过而紧紧攥起的手,仿佛就是我的手。
我的情绪和她的同步了。
我知道她在为什么哭,她感到愤怒,感到无可奈何,又深深的恐惧着。
我禁不住悲从中来,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拍着她的背。
“别怕,藤原,别怕。”
她伏在我的肩上痛哭着,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道歉的话。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对不起,害你浪费时间了……”
听到这些,我的胸口一阵绞痛。
“学生……你还好吧?”有人拍拍我,担心的问。“你……你的脸……”我摸摸脸,湿漉漉的触感传来。
是眼泪。
“这是你妹妹吧?她……还好吗?”周围的人围了上来。我不自觉的点点头,替藤原回答:
“学校里遇到一点事,谢谢您关心。”迅速擦了一把脸,我摸摸藤原的头,头一回叫了她的名字:
“莉央,我们回家吧。”
她死死抓着我的袖子,脸埋在我的胸口点点头。
“好。”
那把锤子挥下最后一击,将我的心脏砸得粉碎。
我并没有对藤原动心,因为在对她动心前,我的心已经碎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醒过来。
打完县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再一次击败了翔阳后,我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去医院看藤原。
她的生命体征开始衰弱,心率检测仪上跳动的绿点不知何时会变成一条直线。
怀着这样的恐惧,我强迫自己和藤原聊天。
我告诉她今天的比赛赢了,我们又以第一名晋级全国大赛,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她能看到。
除了说这些我什么都做不了。
天色渐暗,按照以往的安排,我应该走了,但是我想多跟她呆一会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的,就这样静静的跟她相处。
于是我又回到她身边。
第一次来看她的时候我就想,这么黑这么冷清的地方,藤原一定会害怕吧。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藤原醒过来后的模样,可是眼前却是雾蒙蒙的一片。
仿佛有人近在咫尺的呼吸着,低语着,触碰着我。
有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是你吗藤原?
我明知不可能,仍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轮廓,傍晚微凉的空气流过指间,产生极小的气流变化。
好像真的有人贴在我的面前。
我睁开眼,那个半透明的人影闪现在眼前,震惊之下我眨眨眼,依稀有个女孩的轮廓出现在残像上。
不会吧……
我再次眨眼,残像消失了。
错觉吗?
错觉吧。
我起身向门口走去,握上门把的一刻,我回头朝病床上看了一眼——一个淡淡的女孩儿的影子端坐在病床上,我眨眨眼,那影子一下模糊一下清晰的,怎么都看不真切。
我不自觉的举起手挥了挥。
“拜拜~”
好像听到这样的声音,残像中少女朝我挥手道别。
chapter14 Wake
我并不惧怕黑暗。
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晚上很饿,我偷偷从房间跑出来,听到有人在客厅吵架。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
妈妈哭得很伤心。
我躲在冰箱的阴影里小声的哭起来。
四周阴暗而寂静,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是最好的庇护所。
住院两个月零三天,那个人终于来看我了。
“好久不见。”面对来访的父子,妈妈轻轻点头说着。她的眼睛有点红,直盯着那个男孩看。
高一的时候我和这两个人朝夕相处,而妈妈却有十年没见过他们了。
一定很想他吧,妈。
两人朝妈妈点点头,年轻的那个问候道:“您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呢,只是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久别重逢令她紧张不已,上前一步伸手想摸摸男孩的脸,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躲开。
“……”妈妈收回手,露出勉强的笑容:“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妹妹说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聊天了。”
妈妈轻轻带上门。
你这冷血的家伙。
坐在床沿边,我恶狠狠的瞪着他。
小的时候妈妈很疼爱他,因为他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生得既健康又聪明。
我比不上他,身体不好,说话声音都细细的不讨奶奶喜欢。
但我不讨厌他,因为他是哥哥。
“莉央,是爸爸,你听得到吗?”
两人中的长者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
听得到啊。
“爸爸已经联系律师提出诉讼,你放心,事情一定——”他告诉我肇事者涉嫌超速和无证驾驶,已经被拘捕。妈妈那边请了律师提出民事赔偿,但是对方的经济能力有限只能放弃。“爸爸”这边则对肇事车当时所用的轮胎的制造商和汽车制造伤提出诉讼。
“轮胎的防滑系数低于制造标准,而且汽车的制动系统经过检查也存在问题,我委托朋友替我调查有关这个牌子的汽车的其他交通事故,发现……”他向我解释着。
“爸,别说了,让她好好休息吧。”哥哥打断道。
你给我在这床上躺两个月看看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
“爸爸”安静了,两手在膝盖上摩擦着。
两人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总爱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然后让所有人为你操心?为什么不能成熟一点?”哥哥的胸口一起一伏,“现在你满意啦?为了你的事情我们……”
又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
你以为我想啊!我是自己扑倒车上的吗?我是为了让你们来看我才躺在这儿不人不鬼的吗?
只要有人把我的呼吸器拔掉我就会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有多想醒过来啊……
而你就只会在旁边讲风凉话。
我死死咬住牙齿不让眼泪掉下来。
“别说了,健司。”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走吧。”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哥哥脸色不悦的扭过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
我紧紧攥着拳头,想象着醒来后的某一天将它狠狠挥到那个人的脸上,把他俊俏的脸打得凹下去一块。
现在的我讨厌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生物学上讲后面出生的孩子都是老大的替代品,如果老大身体健康,那么后面的孩子对父母来说便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是他的替代品,质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