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府中人潮涌动,有人在笑,有人在说,无数的脸孔从面前划过,却始终没有一个入得了小君爷的眼。身后有人声嘈杂,君卿看了好半会才记起那人的名字。
“连生?”
玄青的小厮,一个干干净净穿着布衣衫的十六七岁的孩子。
“连生!”
这一声是连生背后的人叫的,君卿蹙着眉又看了好半会,才模模糊糊记得,这不就是老龙王最不中用的儿子敖倾吗。
“小君爷!我家主子呢?”
连生的眼睛瞪得老大,目中水光闪动,他抹了一把道:“小君爷,我家主子呢?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被革除天职了?!”
革除天职?
一瞬间人群哗然,连生不顾身后敖倾的拉扯,挣脱开拽着君卿的衣角大喊:“小君爷,你告诉我,我家主子他在哪?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对神仙来说,没有降级和升级,革除天职,就是要剔去仙骨,贬为凡人了。
“你家主子···”君卿从唇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是谁?”
枝头的赤鸟终于不再观望,拍打着翅膀从众人头顶飞过,嘶鸣声过后,一片红尾的薄羽飘落,连生的手松了。
他望着君卿,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我家主子是玄青啊···”
君卿头疼得厉害,他对连生摆了摆手,“你不是···”君卿哑然了,他忘记了,这个叫连生的孩子,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
“连生,莫要在这里胡闹,扰了小君爷成亲可是死罪。”
敖倾趁机把连生拉了回去,搂在怀里,君卿看不到连生脸上的神情。
按着太阳穴的小君爷被人搀着送进了大堂,玉珠脸上温润的红潮看的他有些犯恶,到底忘了什么,明明刚刚还在瑶池边和小丫头嬉闹,转眼就到了要拜堂成亲的地步?
“一拜天地!”
喜娘催促着他躬身叩拜。
君卿皱着眉头,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眼前的老君爷温和慈笑,乍一看总有些别扭。
自己的爹爹,以前就这样一直笑着的?
“轰隆——”
晴空中春雷涌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人们并未在意,毕竟早春是个性子多变的季节,雪水初化,店铺开张,大家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异常。
离着京城几里外的树林中,有一人身着红衣,双膝跪立,大红的衣袍上沾了些许泥土,黑发散开,样子有些狼狈。他高高的扬起头,望着虚空中一道道劈现的闪电,苍白的脸上嘴角微挑,似乎是嘲讽,或是不屑。
“二拜高堂!”
采儿一双乌溜溜的黑瞳望着叩拜下的二人,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望了一眼坐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老君爷,五指扣紧,终究是没把口中的话语冲出口。
之后的许多许多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每每提到怪力乱神都会讲出同一个段子。传说在某朝某代,曾经有这样一日,明明是万里碧空,然而只在郊外的某处却聚了无数黑云,浓重得仿佛就要压下来,黑云席卷着闪电从空中劈开,有老人说这是做了坏事的人在受老天的天谴,也有修道者说,这是妖怪在历劫了。
然而到最后谣言满天,却没有一个能说明白的。因为等有好事者寻到城外的那一片树林时,广袤的土地上只剩一片焦土。
“三拜高堂!”
玉鸾宫主一手抚须,对着身下的两人乐得合不拢嘴,“你我两家结姻真是绝对是天作之合,把珠儿托付给君卿我也可以放心归去了。”
坐在一旁的老君爷但笑不语,混沌的眼瞳中一身红衣的玉珠让他忆起了一个人。
“你忘了吗?”
犹如锦帛断裂,虚幻华影生生被这一句话割裂出一条大口子。
从门口乍现的阳光刺得君卿眼睛发涩,有一个身影背光而来,黑发缭乱,一袭青衣与头上的青玉冠冷气逼人,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身形削薄的人,那人面容俏丽,眉目虽不如前者俊朗,却灵巧可人,恍惚间让人心底生出几分爱怜。
“我当你是硬骨气,没想到区区障眼法就把你骗了。”
玄青冷哼一声,小心翼翼的将燕儿放到地上。
高堂之上,无人发一声,一双白巧的纤手捧着片薄红送到了小君爷面前。
“这是他给你的。”
燕儿的眼睛本就肿着,看着君卿又开始不住的落泪。那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血与红衣交混全身的合欢从自己的手臂上撕下一块鱼鳞,狰狞的艳丽刺得燕儿不敢去接,从那以后,一双眼睛便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了。
“玄青,你已被剔去仙骨,休得再来天界胡闹!”
玉鸾宫主按住了想要发作的老君爷,“若是来喝杯喜酒的,我们自是欢迎···”
“不必了。”玄青抱起了燕儿,似是要走,然而青袖骤拂,煞那间风云突变,君卿眼中方才还昏暗的喜堂刹时间亮了大半。
“他有句话要我带给小君爷,情非因果而生,缘灭注定离别,五百年了,该散了。”
燕儿从玄青的怀里露出半个脑袋,对着君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粉红的薄唇像是把刀子,一刀刀割裂了小君爷的心。
君卿握着红色的鳞片,紧紧攥在掌心,一口银牙咬碎,他几步迈到门口堵住玄青的道路,眼眶都要瞪裂了,红色的血丝顺着眼角蔓延开来,“他现在,在哪?”
第47章
三月春归,细雨朦胧,雨水浇灌了大地,点点新绿从黑焦的土壤中钻出头。
雨过天晴,暖风拂面,具是新鲜的草木沁香。
离京城不远的山坡上,有一处破庙,传闻几年前,曾有一个蓝衣公子不顾雨雪风吹日夜留守在此,有未出阁的姑娘撞见,个个都面带腮红低眉顺目的,揣着春心而过。
当初也有富贵人家来提亲,但都被拒了,一次两次,到后来几十年几十年的过了,就没人再来叨扰。
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那庙里的蓝衣人每日就同一尊佛似的站在庙门口望着远方,一双浓墨似的黑眸看不出半点波澜,亦如那张俊脸上的容貌,几十年间未变过分毫。
后来的后来,提亲过的姑娘全嫁作他人妇,又是光阴数载,待到老态龙钟之时,去望那庙里的人,还是一副清雅之态,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沾染半点凡尘。
合欢走后,君卿在京城里住过几年。春风阁的老鸨依旧媚态横生,不减当年,见着小君爷笑得一派春风拂面,阁子里的人来来去去,盛况依旧,却没了许多记忆中的身影。
无意间问起老鸨当年那等着人来赎身的兔子精,老鸨拉长了脸黑得和锅底似的。
“当初哪知这才貌不惊的文弱书生竟是个负心人,卷了珑儿的财物跑得无影无踪,呵,可他哪里能跑得过妖精?珑儿显了妖身,把那书生吓了个半死,她本不想伤他的,就想要讨个为什么,却看到了书生背后还有个女人,珑儿一气之下掏了两人的心,犯了大忌,被神官打回了原行。”
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若是没听到最后,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你知道当初上邪要用定魂珠救的,是谁吗?”
老鸨的伸出一双指甲红艳的手指,握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都是孽缘啊···”
荣妃,君卿花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地府里的载名册确实是挤在了此人的生死日限,然而荣妃的魂魄却依旧流离人间不得而返。
“小君爷,下次来的时候带上上邪吧,虽说都走了,可至少也是处了不少日子的地方,人情总是还在的。”
君卿走时,老鸨在身后追了上来。
未修道成仙的妖精总是有时限的,虽然活得比人长了些,却也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君卿望着老鸨的眼瞳,风霜盖过,恍惚间闪烁出无数人影。
数不尽的岁月里,见证了无数凡俗生命的凋零,留下来的,才是最辛苦的吧。
“好。”
等我找到他,一定带他回来,还有燕儿,玄青,我们都会回来。
与玉珠的婚到底是没有结成,那日君卿几乎是着了魔道逼着玄青告诉自己,黑发殷红,张狂的飘散于空中,老君爷动了真气却差点被反噬,十二支天胄族长老齐上,勉勉强强才制住暴走的小君爷,将他压在了昆仑山下三百年。
只是君卿不死心,出来后直奔地府,翻遍了也没找到合欢的载录。
原来,他没有死。
仰天长笑过后,震得整个地宫都在颤抖了。阎王爷不敢得罪这位天胄小主,由着他做完了一切,还被狠狠威胁不准上报。
其实,上报了也没人敢管啊···
从那之后,君卿就没再回过天界,他隐了踪迹,在凡间一待就是数百年的光景。
再次听到的关于天界的消息时,居然是敖倾逆天了。
当日万里晴空,山头的桃花开得正烂漫,骤然风云突起,一眨眼的功夫,满头花白的老龙王便跪在了君卿的脚下,眼睛肿得和个胡桃似的。
“求天君在天帝面前说句好话,饶小儿一命啊。”
敖倾?那个老龙王没有出息的大儿子?
君卿不解,望着匍匐在地下的老龙王问道:“他为何逆天?”
老龙王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关系到自己儿子的性命又不得不将家丑败露,“还不是因为玄青的那个小厮,他死了···”
玄青的小厮?那不就是连生吗?
百年未踏的天界,再次走入依旧如离开时不变分毫。
君卿在天牢中看到了敖倾,高大魁梧的男子浑身血污,颓败的不成样子,然而眼瞳崭亮,像是还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似的,双手却被神印枷锁着,使不出半点法术。
“你爹来找我,要我去给你替天帝求情。”
那被囚禁的男子听后不禁冷哼,“不必,我愿随他去了。”
“哦?”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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