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惨,大红的衣衫被吹得恍如昨梦。
“对。”
小君爷望着合欢的眉目,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酸苦,这个人,从来都如此坦然的。
“你不敢做的事,我替你做,不愿看到的人,我替你杀,不愿受的罪,我替你受,荣靖,我于你塌下作客十年之久,这其中的情谊,你可懂半分?”
他在问他,以一种卑微下作的语气,近乎是恳求。
荣靖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点漆黑目,幽深得望不见底。
“我····你····你,你这是在弑君!”
这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站在一旁的君卿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弑君,弑君是要杀头的····”
琉璃瓦,翘飞檐,高高筑起的大殿外,有人急得冒冷汗,有人则挺得腰杆笔直,站得坦荡。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昏庸无道,骄奢淫逸,就算我今天不杀他,日后也必有人起反,我只是把这个功劳给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合欢将手中的长剑挽起,直指屋内,剑光凛冽,摄人心魂。
只听身侧人似念经似的喃喃:“先帝有诏,凡扰乱朝纲,作威作福者,当处以斩刑。”
“斩刑?”合欢冷冷的笑了出来:“你要杀我吗?荣靖。”
杀吗?
他弑君乱政,罪大恶极。
不杀吗?
他不图名利,尽心尽心力辅佐朝政数十年,当今功臣无一能与他相比。
可·····
值夜的小太监打着呵欠提了宫灯前来,懒懒散散的模样就算是见到了荣靖还是一副德行,仿佛根本就没把这位王爷放在眼里。
也是,一个连老婆都守不住的王爷,能有多大威慑呢?
“哟,王爷您还在啊。”
捏着腔调的小太监原想戏谑一番,却被合欢手中的剑惊得魂都要飞了。
“这,这,这···宫中持剑者可是死罪啊····救,救命啊!!!!”
一纸沉梦被这惊呼打碎,荣靖望着浩荡而来的卫军,家国天下,他终是没选他。
浓烟滔天,火光潋滟,风吹而动,如那一池的春水,吹皱了不知谁的视线。
总记得初见时他那一脸自信,举步行礼,一身红衣,连笑容都灿烂得让人不可直视。
只是如今再看,那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同样的面容,却不知为何,笑得如此落寞。
你,当真是在笑吗?
君卿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似乎在滴血,怪不得你不信我,怪不得你那样患得患失,怪不得啊····
这五百年间,你到底是怎样带着如此不堪的记忆熬下来的?
合欢,合欢,合欢····
默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然后看着他被自己一剑刺入,合欢的眼泪像是有千斤重,滴入了小君爷的掌心,压得整条手臂都麻木了。
天上天下,我终要寻回你,不为前生,不为来世,只为今生能与你在一起。
第52章
“你何必做到如此。”
万丈业火中,有赤铁枷锁,滔天烈焰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脆弱得像是场梦。
小君爷抬起被灼烧到灰白的面容,本命属水,被囚在此中仅仅是看一眼都是种折磨。干裂的唇角不觉挽起,他想看清那个站在高台上的人,可惜一双晶亮的鎏金黑瞳被熏得只能模糊辨认出人影,心中暗叹,被吊起的手腕上五指收紧,满目红光中低低道:“我,只想还你个明白。”
贝齿咬唇,几欲滴血,站在火牢台上的人裙裾翻扬,大红的颜色走进看才明白那原本就是件袈裟。
隔了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句:“····不值的。”
一向张扬跋扈惯了的小君爷难得落得如此狼狈,额前垂下一缕乌发,遮在眼前,搔得鼻尖发酸。
在走出轮回台的那刻,便望见两个身披银甲的天军对自己行礼,“君爷,请吧。”
水袖拂地,走在最前的人腰身挺得笔直,坦坦荡荡,毫无悔意,似乎是刚刚逛完了园子正打算回府,一派的从容淡定。
天帝有令,凡踏入轮回台者,剔除仙籍,囚于天牢之中永世不得再踏入天界半步。
定是这么定的,然而就如小君爷当日所言,“我天胄一族高高在上,即便是天帝,也要让面三分。”
由此,诏命下达时,老君爷仅是恶狠狠的对着他道了句“孽障!”,君卿苦笑,端着手中的天旨,眉梢弯弯。
其它两则都个免,然独独囚禁天牢是被老君爷故意添上的。
即便是天胄,也不可太过骄纵,况且也该是让这个顽劣成性的小儿讨点苦头吃了。
天牢选的是火性,偏偏就与小君爷的命格相克。
“罪是我犯的,我一人独担,只求再宽限一日。”
老君爷望着面前低眉顺目的儿子,不禁将眉头蹙得更深了,一掌拍下,似是要做怒:“逆子!今时今刻你还不肯安分?!”
君卿不语,只是立在原处耗着。
罚总是要受的,早一天,晚一天,天帝不会在意,众仙不会在意,独独老君爷看不透。
“你当真如此喜欢他?”
“是。”
流光万丈的佛殿之上,秉烛而来的小和尚被连烛带人的拉到了角落里,可怜“啊”声还没吐出,便被捂住了嘴。
君卿一脸嬉笑,映在合欢眼中似乎是比以往更夸张了。
他面无表情,而他却把唇角勾得高高。
“前些日子我下了趟凡,居然寻见了一个村庄,你猜怎么着?那地儿居然就是你心心惦念的老相好的归宿,也是一时兴起,我去看了看,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兴冲冲的从袖中掏出一张折纸,白白净净,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年岁过百的东西。
小和尚满脸不解,想去接,却又怕犯戒。
毕竟当初净空救自己的时候便已立过誓言,自此不沾凡尘半分。
望见他犹犹豫豫欲伸还缩的手,君卿急忙替他打开呈在面前。
不高不低,正是可视的佳位。
白纸黑墨,字字分明,檀香残留,熏得人鼻头发酸,眼眶忽而就红了半分。
“合难,欢去。”
那年红烛残影,萧索间百年殆尽。
除妖平政的荣靖王被世人赞颂得几乎神人,新登记的天子不堪流言,许他封地百亩,金银万两,自此可辅佐朝政,即便不甘心,也只得低头称他一声“叔父”。
然谁能想到,正值灵运的荣靖王会忽然奏请辞退。一纸请辞表递上,不出半日便被批准,年幼心浮的帝君巴不得赶紧将他打发走,一夜过后荣王府空荡如孤秋残叶,凄冷的月色下独留一人还坐在湖水边。
柳条弯弯,池水荡荡,恍惚间有人踏波而来,来人一身红衣,乌发如丝,唇角翘得极高,他对他笑道:“荣靖。”
那夜,行事稳妥的容靖王居然喝得伶仃大嘴,两天后才有人发现他醉倒在湖边。
往后的日子便不必说了,一日日如行尸走肉,最终病重时他唤的不是结发之妻,不是碧瑶佳人,而是那个初见时张扬不羁,再见时才华横溢,终见时爱恨别离的合欢。
合欢。
鲜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送葬的人每每提起,都说年轻早逝的荣王爷就像是中了邪似的,将这两个字喊了无数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光台下,合欢望着已经转世情人不禁悸动,前尘往事若洪波汹涌,自己当时是怀着怎样的期盼,只念他能回眸望一眼,原来他终是望了,可惜这一眼,来得太迟。
“我不求你能应我,只求能待在你身边,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小君爷低侧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好容易才等来眼下人艰难的转目,通红的眼眶,活像只兔子。
“太晚了····”
合欢摇着头,将纸塞回君卿怀里,“你和他,不论是谁,都明白的太晚了···”
“是吗···”
小君爷将纸重新折回原样,一张原本生动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在低叹时眼瞳才划过一丝流光,“我不信。”
第53章(修)
那年琼花未落,初荷半开,捻着棋子的太上老君手抚白须笑吟吟的弯下了眼角的菊花纹,“你无情。”
依旧是那年,手牵红线的月老望着风流成性的小君爷摇了摇头,“方到爱时恨别离。”
浑身的皮肤像是要被烈火烤干,裂开的血痕被仙体治愈后再次爆裂,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似是无尽的折磨,君卿扬起了额头,混沌的眼瞳努力睁到最大,人形绰约,看不出面貌,却独独被那满目的金红吸住。
“你啊····”
素布裹成的罗汉履缓缓踏出,慢得如那声淡淡的轻叹,只是步伐虽小,却看不出半分迟疑。脚下是万丈深渊,业火烧得愈烈,无数恶鬼嘶嚎,像是要将台上之人生吞活剥,金印在手,挥掌间佛光万丈,高坐与莲花台之上的无量寿佛笑得慈悲。
只觉周身清凉得舒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正对上一双黑眸。
百年间,这一笑,终是笑进了眼底。
“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小君爷的嘴角翘得像是要高到天上。
“你从未告诉过我,你下凡是为了逆天。”
“那是怕你担心。”
“你从未告诉我,在百年前你便差点成亲。”
“那是怕你生气。”
“你从未告诉我,你已经解了荣妃的封印。”
“那是讨你欢心。”
炽焰之下,一汪清泉将空间隔开,站在水壁中的两人,一个咄咄相逼,一个漫不经心。
“我还没告诉你什么?嗯?”
转脸去看他,没有了秀发的遮掩,一张袒露人前的小脸更显俊俏,粉唇嫣然,目若朗星。
“你还没告诉我···”合欢的嘴角弯了弯,似是要笑,却不住颤抖,“你还未告诉我,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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