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是这样的话,大寺马上就会知道,四姊早就揪著寺卒去逮人了。小太白担心的是更糟的状况。」西王母弹了一下唇边的菸灰。
「呃……有比土地神死亡更糟的状况吗?」
西王母闻言讶异地看了久染一眼,随即笑起来。
「也对,小久的辖区只有归如,归如土地庙的情况一向特殊,所以不知道吧!大多数服役地的土地神,对戴罪服役的妖神都非常戒慎恐惧,因为会送去服役的妖神通常都是万中选一的强者,否则不会被选上。」
西王母在殿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扶了下头上的发卷,又点了一根长寿香菸。
「为了避免那些妖神作乱,大部份的土地公都是采取高压策略,那些妖神身上,不是都有大寺烙下的莲印吗?妖神被决定分配到哪个庙服役的同时,莲印也会把他们的精守定在庙石上,而庙石又是和土地公精守相连。所以只要土地神愿意,完全可以把那些妖神耍著玩,当仆人一样使唤。」
「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和□犯,当仆人又怎麽样?」阎魔哼了声。
「是啊,不过我这边倒是经常接到妖神的投诉信,很多妖神不堪管理的福德正神虐待,说是宁可回寺牢也不继续待在服役地。妖神因为反抗土地神,被土地神就地殊杀的也不少,大寺也很少追究土地神处决妖神的原因。」
大概是看久染一脸无法相信样子,西王母抖著烟灰又说。
「据说还有土地神以莲印为要挟,让妖神当他的□隶说。毕竟多数的妖神化成人形时都挺正的,特别是鸟族和水族,上次还有个水族的雌鲲因为这样自杀的。」
「大寺都不管管吗?」久染问。
「怎麽管?再说九妹,你不要忘了,那些妖神本来就是犯下滔天死罪的,只是因为寺牢关不下了才勉为其难放他们出去将功折罪。」
西王母抖著脚,「有些福德正神是过份了一点没错,但实际上接纳这些妖神,对那些身为人类的土地而言,还是危险大於福利的。比起顾虑那些兽身神的妖权,大寺还是得把土地庙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西王母表情略显严肃地说。阎魔冷笑著接口,
「不过会和自己庙里的妖神纠缠不清,被那些罪犯迷惑得团团转,公私不分,还循私情循到妖神都爬到头顶还执迷不悟的,大概也只有归如的那一位了。」
「……阿衍才没有公私不分。」
久染咬著唇,难得反驳自家兄长。阎魔死白的那只眼冷冷扫过她。
「是吗?鸟族那个小杀人魔打破戒律的事就算了,连云螭都差点拆了那里的学校,更别提还有个蔑视大寺的神兽,哼,一群妖孽。」
「阿衍他……比任何人都努力。」
久染微闭了闭眼,直视著阎魔,「……他也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些妖神。正因为了解,所以才选择这样对待他们。我也相信如果归如的土地庙有事,在那里服役的妖神,会比任何地方的妖神都还要能帮助土地神。」
大概是久染的语气太过认真,阎魔竟一时没有回话。半晌露出一个堪称蹩扭的神情,别过脸去淡淡哼了声。
「这些话,等著寺议上和你那位代理大长老说吧!比起你,恐怕他还更舍不得那些妖孽呢。」
他语气阴冷,和西王母眼神对上。久染看西王母缓缓开口。
「三哥,你……真的打算这麽干吗?」她问阎魔。
大殿里安静下来,久染看阎魔交扣著十指,细长得宛如枯骨。「不是我打算这麽做,而是非这麽做不可,这是神农他自找的。善财他们没有问题吗?」
西王母看了看左近,压低声音。
「嗯,五哥他们是最厌恶这种操弄天律的事情了,他说他和六哥都会配合,我和小久当然也没问题。小太白的话一向閒云野鹤,我好几次想跟他说这件事,他都打他的PSV连理都不理,啧,那个死小鬼。」
西王母抖了一下手里的菸,表达不满,「不过这小子向来怕事,又是个M,多半也不敢反抗。比较麻烦的是那个人妖……是四长老,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站在二长老那边了,这次绕境会提早回来,多半也是为了这个。」
「四长老那边我会处理,我知道她的弱点是什麽。」
阎魔淡淡地说,这时久染终於忍不住开口。
「久羊,我想,是不是还是应该先好好问过二哥……」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阎魔一句话又把久染堵了回去,她脸色苍白,顿时噤了声。
「那孩子的事我问过神农,你也看到他的态度了,他是铁了心要保护那妖物到底。」
阎魔冷哼一声,「而且神农执迷不悟的不是只有那孩子的事情而已,他对那些兽身神抱持著过多的同情,以至现在寺牢妖满为患,本来妖神和修行者就不能等而视之,大寺四千年以来,从来都是为了人类修行者而存在的。」
他瞄了久染一眼。
「小久,你也没办法否认,归如现在群魔乱舞的状态,有一半是那个阿宅造成的。」
「但是久羊,你一直都很少接触那些妖神……」
「我这半身的伤是怎麽来的,小久?」
阎魔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柔,左半身唯一能动的手抚上死白的面颊,抚住已然失去功能的左眼,「别人都以为是被妖鬼所伤,那也就罢了,你该不会忘了那时候的事吧,嗯,我亲爱的妹妹?」
久染看著阎魔毫无生气的眼眸,苍白的唇微微发抖,「我没有忘,久羊。」
她闭上眼睛,五指悄悄地掐紧了。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哥哥。」
阎魔看了眼久染,把手从左眼上搁下,西王母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看著这对同为大寺长老的兄妹。
「我知道你在意那个归如土地神,小久,净莲的事情我本来还打算跟你算帐,就破例饶了你好了。」
阎魔把背靠回轮椅背上,顿时压迫感少了许多,「让那个嚣张的神生之兽有点事情忙也好,省得他在归如兴风作浪。反正也不可能成功,修改生死簿这种事情,荒唐一次就算是便宜他了。」
「我听说,那个麻烦的神兽最近回去钩吾谷了。」
西王母像想到什麽似的,抖了抖手上的菸说:「那神兽和兽族的王,就是那只千年大狍,好像一直处得不太好不是吗?也多亏了这样,大寺这百年来才不用担心那些没脑袋的兽族。要是那两个承继了狍兽血缘的妖神连成一气,那倒真是个麻烦。」
「放心吧。」
阎魔右手点著轮椅椅把,忽然冷笑了声,「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以前整个兽族都得看那个千年狍王的脸色做事,但现在,就算那只神兽回到钩吾谷,恐怕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没有立足之地?什麽意思?」西王母问。阎魔还没开口,大殿外便传来禽鸟类振翼的声音,一只像是鸟的生物从殿外的梁下飞下来,停伫在阎魔惨白的指尖上。
细细看去,那只鸟竟是没有羽毛的,身上的肉也脱落了七七八八,从身体到翅翼只剩骨架,只那双眼睛在空洞的窟窿里打转。
「看来是办成了。」阎魔低沉地哼了声。久染知道那只鸟是阎魔的影贽,平日替他出入各界、传递信息,果然那只鸟吻了一下阎魔的指尖,把一道纸卷搁在他掌心,便钻回了轮椅下的阴影里。
阎魔用细瘦的指尖展开纸卷,久染站在阎魔身後,看见上面只写著简单几个字。
『已收悉。』
下方的签名却是久染所陌生的:『延』
阎魔看著那张纸卷,唇角逸出一丝淡笑,跟著五指朝空,绿色的火焰随即将纸卷燃尽。阎魔也没多做说明,只是用指尖点著椅把思索著。
久染这时终於踏前一步,「久羊,寺议开始之前,我想……」
久染才说到一半,阎魔便截断了她的话头,「我不会让你回归如去。别动歪脑筋,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对了,否则敢坏我的好事,就算是小久,我也会好好地给予惩罚。」
久染抖了一下,阎魔也不在理胞妹的反应,推著轮椅滑到了大殿正面的墙下。
那里是整座大寺的核心,有座巨大的、宛如电影院一般的屏幕,就悬浮在大殿与殿外虚无的空间之间。穿过空间,就是云云阳世,多数沉浮在苦海的人们都生活在那儿。
而那个屏幕就是果律镜,古时又被称为万轮宝华镜,现在由大寺的五长老和六长老管理。
果律镜镜如其名,映照著人世间万世万物,一切肇因、一切後果,一切人与人间相遇、相助、相害、相爱、相恨、相欠、相杀……凡此种种,都像是一盏盏颜色各异的烛火,都逃不过这面镜子的映射。
简而言之就像是阳世的闭路摄影机,代替大寺监视著人世间每个生物的一举一动,虽说久染有时觉得这玩意儿只是满足长老们平日的偷窥欲罢了。
久染看著瞬息万便的果律镜,屏幕上泛过一丝杂讯,发出像是电视收讯不良时的杂音,但很快又归於平静。
「我很期待呢,今年的寺议。」久染听见阎魔用难得有高低起伏的嗓音说著。
而在电影萤幕的一角,久染似乎看见了,有个脸上满是胡渣、头发也像鸟窝般乱成一团的身影,正蹲在房间的角落,似乎在收拾什麽行李。
萤幕上的男人色泽微弱,彷佛即将熄灭的烛火,明明灭灭。久染知道这男人之所以能像镜里这样说话、谈笑、行走,全是因为自己植在他体内的净莲之故。
净莲一但枯萎,萤幕里的那盏烛光也会随之熄灭,且再不复燃。
久染注视著那个背影,萤幕很快又被另一个分割画面给取代。她看著果律镜,唇边不自觉地喃喃出口:
「阿衍……希望你平安无事……」
秉烛夜话 189
「阿衍……希望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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