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融呆愣了一阵子,想从情人的语气中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但徒劳无功。
「……不准。」他压低声音,掩饰怒气,「你想要孩子的话,我到山下去抱一个来给你,不需要特别去招惹雌性。」
「阿融,我想要一个孩子。我需要一个孩子。」
尚融记得,那个人的嗓音,即使在争执时,仍是那样该死的宁静、平淡,「……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阿融。但我非得有个孩子不可,即使那不被因果律所允许。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神兽尚融,遇见你是我这一世所遇到最难割舍的福分,但我还是非那麽做不可,为了……」
尚融至今仍然很後悔,如果不是当时,他被情人打算繁衍的讯息给冲昏了头,而好好低下头来看看?寿表情的话,或许就能够真正地拉住那个人,不让他再走向距离他更远的地方。
但他终究没有,他在那个人有机会说更多刺伤他自尊的话前再一次吻住了他,接下来就是他们兽族习以为常的沟通模式。
以致於他始终没有听清楚,那个情人用几乎哽咽的嗓音说出来的话:
「为了有朝一日再与你相见……」
***
尚融长立在已半毁的翠雨台中心,看著朝他逼近的兽族族人。
这些人,尚融眯起眼睛,虽然他并非每个都认得,但以前他在钩吾谷里呼风唤雨,多少兽族对他毕恭毕敬。以至於这些族人换了个面目,对他骴牙咧嘴时,尚融忽然觉得陌生起来,彷佛这已不是他从小长大的钩吾谷了。
「王子殿下,许久不见,但你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了。」
似乎看出尚融的困惑,穿著皮衣、站在兽群中的男子竟朝他一躬。尚融判断这个男人那应该就是那只绿狐闻之色变、由狍王亲自指定的守谷人,同时也是他传说中的异母兄弟尚延了。
一直以来,尚融都把自己当作狍王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而钩吾谷人也是这样看待他的。现在乍然面对自己的兄弟,虽然真实性还有待商榷,尚融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但仔细看这男人的五官,和自家老爸倒真有几分神似,只是看得出来不是肉体派的,皮衣底下的身材十分削瘦,看著尚融的神情一副若有所思。
兽族人多半不走斯文路线,尚融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型的兽族人。总觉得和当初面对清醒过来的?衍一样,那孩子也是这样瘦瘦弱弱的,总有许多他弄不清的奇思妙想,尚融向来对这种人最是头痛不过。
「殿下现在最关心的,应该是自己的夥伴,究竟到哪里去了吧?」
男子用低沉的嗓音说著,他又笑笑,「好在那位叛徒果然如我们所期待的,引导殿下走了那条路,让我们事先安排的阴阳迷魂阵生了效。否则如果让殿下和您的夥伴就这样堂堂正正闯进谷,神兽加上魈虎,恐怕还不那麽容易把殿下请进谷心里来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行伍之後。尚融才一惊,便看到有个人影垂著红发,被几个兽族人推搡到行伍之前,他身上还缠著裹有符籙的铁?,一看就知道是拿来拘束修行者的。
尚融看那人脖颈全是青紫,唇角还有血渍,正是赤仲。
秉烛夜话 202
尚融看那人脖颈全是青紫,唇角还有血渍,正是赤仲。
「不过当然,迷阵只对殿下以外的人有效,以殿下的能耐,区区易术阵法当然不放在眼里。而殿下要见老爷子,我们也没有拦阻殿下的胆子。」
男人点出了尚融当时心中所想,他不禁有几分赧然。
所以原来他们从接近神山开始,就被算计了吗?对方不但知道那条小路,也知道狍王对那个少年有恩的事。对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让少年遇见尚融,好让他引他入谷的。
但如果他没有误蹈阵法……他知道所谓迷阵,多半是以幻像引诱阵中之人。那时候在小路里看见的景象,那个真实感十足的颙寿,又是怎么回事?
「融哥……」赤仲似乎略微清醒过来。他浅浅地唤了声,多半是被那些兽族人修理过,衣衫也有点不整,「融哥,那个孩子他……」他连嗓子都沙哑了。
尚融心中一凛,只见行伍里跟着又扔出一具血淋淋的东西,细看竟是只狐狸模样的小兽,只是脖子的地方被人当头扭断,头首分离得甚至可怖。
尚融还记得那个叫小殳的少年有自我介绍过,他是绿狐裔的妖神,人类捡到他时他就是狐狸的模样。
尚融看赤仲整个眼眶都是红的。想到少年和那个人类挥别时,脸上还满是满满的幸服模样,转眼间竟变成这副模样。而那个人类恐怕还在谷外痴痴等着他回家,但却不知道,他的情人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至于那个叛徒,我已经就地处决了。本来他和人类勾结,引外敌入侵,早该处死了,念在老爷子疼爱那个孩子才给他一个机会的。」
男子又补充。这时候狍王终于说话了,他一直站在尚融身后,似乎本来打算旁观这一幕的,但终究按捺不住了,「喂,延,你也别做得太过分了。这个兔崽子虽然欠揍,好歹也算是你的……」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老爷子。」
男子一句话截断狍王的话头,这让尚融有点讶异,至少在他记忆里,他还在谷里鬼混的那时候,还没有活着的兽族敢对他老爸那样说话,应该说的时候是活着的,还没讲完已经变成一滩肉沫了。
「您在尚融殿下离谷时,曾经亲自向我严令,说不许让殿下再踏进钩吾谷一步,如果他敢擅闯,我身为守谷人,有权利将他格杀勿论。这些话还是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的,老爷子该不会忘记了吧?」
尚融看了自家老爸一眼,狍王会说这种话他倒不意外,毕竟当初他们父子俩干架干到快把钩吾谷拆了,他等于是逃跑出钩吾谷的,狍王没下令追杀他就不错了。
但狍王一瞬间看起来有些错愕,「我、我是说过这句话没错……」
「老爷子当然可以收回成命,延身上的王命是您给的,您要是说过的话不算数,没有人敢怪您。」
尚延的语气仍然恭敬,但语气里带着压迫感,隐含的讽刺扑鼻更是而来。
「只是延身为老爷子亲自任命的守谷人,为了执行您的王命,带了这许多人来,也确实找到了这个叛徒,老爷子一句话就轻易更改了那种严令,尚延失了面子事小,以后我要再在谷里指挥什么人,恐怕就难了。」
尚延又补充。尚融看狍王一副陷入两难的样子,仰着脖子没说话,他隐忍已久,这时候踏前一步。「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对我老爸这么说话?」
尚延把目光投向他。他没有反驳尚融的话,只是忽然轻轻说。
「我听说了,殿下因故无法化回伪形,想必很困扰吧?」
尚融一怔,按理说他不能化形的事情,除了土地庙的人,应该只有神农和与神农亲近的那帮Lodus员工知道才对,不知道为何竟会泄露了出去。
「哼,不能化形又怎么样?难道就对付不了你吗?」尚融冷哼一声,说话间手指一勾,影子朋分为二,影贽分成两道从焦石群间穿过,一瞬间窜到了尚延脚下,眼看就要把对方吃得下半身连渣都不剩。
没想到男人不避不闪,他的眼睛仍旧直视前方,低声念了句什么,尚融这个位置却听不清。只觉尚延语气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或是跟什么不在这里的人说话。
于此同时,尚融只觉胸口的地方忽然一热,剧痛像是海潮一样朝着精守团聚的地方袭来,顿时在周身流转的灵元也跟着凝滞,无法回到精守集聚之处。
「什……」尚融大吃一惊,精守一但被封印,影贽当然也不受指挥,霎那间在焦石上乱窜起来。尚融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按着□的胸膛喘息。
「我听说殿下因罪被大寺判处极刑,送往归如的土地庙戴罪服役。」
尚延缓缓挺直身躯,看着因为找不到主人的精守,焦急地四处排徊的影贽,大步走过去,兽毛大氅下的赤足高高举起。尚融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只听啪滋一声,男人贯注精守的一脚,竟活生生把尚融的影贽踩成两半,顿时翠雨台腥风四溅。
「你……」
尚融心里暗叫可惜,同时也火大起来。要知道他的影贽都是一时之选,生前少说都有五六百年道行,如果是平常状态,尚延要对付他一个影贽都嫌吃力。
他心底一团问号。固然莲印的功能是在钳制罪犯,必要时能够剥夺他们的精守。但有办法这样直接操控莲印的,应该只有大寺长老才对,而且莲印总的来说就像狱卒的锁炼一样,修行逊于他的狱卒,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
这也是尚融至今为止对莲印如此有侍无恐的原因,他确信大寺里找不到比他道行更深的修行者。
难道会是神农?但这毫无理由,因为叫他来钩吾谷找老爸的人正是神农本人,没理由那个人会帮了他又陷害他。
「失礼了,王子殿下,但为了避免你伤害我的族人,我们非这么做不可。」
尚融伏在地上,一手按着气海,只觉男人的声音从高处而来。他从出生以来就备受钩吾谷族人的崇敬,走到哪只有别人向他低头的分,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男人又指挥着,两个黄豹一类的兽族人化为人形,朝跪地喘息的尚融走来,似乎是打算抓住他。尚融哪容人再这样对他放肆,双臂一振,两只黄豹被他掼到墙边,其中一个还昏了过去。尚融也跟着四肢着地,拱起背脊。
「等一下,融哥……」
地上的赤仲似乎要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尚融的爪趾先是迅速地变黑变粗,长出狰狞的黑色长毛,长裤随着澎胀的身形绽裂,在众人面前化成回了伪形。
化作大狍外型的尚融张开血盆大口,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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