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事情才有了可能。
卓昀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确太过心急了——他太急着回去了。但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他终于能稍稍冷静平和了一些,仿佛是一桶冷水,狠狠地泼在了正肆虐的烈火上,从而避免了火灾的隐患。
还是慢慢来吧。
卓亦忱一进屋便看到卓昀正趴桌上写字,大抵是济民师傅让他抄四书五经那些吧。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卓昀的字竟写得很好,字体挺拔,笔锋利落。
“你的字和之前我们在天一阁匾额上所见的题字,很有些相似。”
那是自然,卓昀心道,他的字是父皇亲手教出来的。而如今……
卓昀略微低下头,却在转眸间看到了卓亦忱手里正捏着一张纸,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什么东西。
“这是——”他不由分说地从卓亦忱手里截过来,摊开到自己面前一看。
“之前还结巴的时候,我就只能老实地提笔,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写下来。谁知被你压着一倒立,我便好了,这张纸也就用不上了……”
面前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满页。只是那毛笔字写得相当生涩,一个大一个小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卓昀微微抬眸,眼神闪动。
卓亦忱站在卓昀身旁,他看不见对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卓昀凸起的喉结稍稍动了动。
卓亦忱轻声说了句,“那你慢慢写吧,我去烧水了。”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木窗外有月光漂浮在乡村野地之上。
卓亦忱疲乏困顿,一挨上枕头便呼呼大睡。卓昀和他并肩而躺,清晰地听见他短促的梦呓,回家,回家,爸妈,快点。
睡梦的卓亦忱,总是会毫无意识地暴露出很多信息,但很遗憾,卓昀他听不懂。但是从这些梦话中,卓昀的确能隐隐地觉出些什么——卓亦忱似乎、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卓昀把卓亦忱的肩膀扳了过来,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你已经在家了。”
他用指尖轻轻拂开对方额前的乱发,然后将嘴唇印了上去,“以后即便换了地方,你也无法离开我。”
卓亦忱似梦呓地“嗯”了一声。
他到底是谁,到底来自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卓昀如今不想追究这么多了。他好不容易如此中意一个人,怎能轻易放他走。
卓昀轻缓地抬起对方的脸,心头一热,把人拥进自己怀里,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密密地缠绕上心头。
那天夜晚,似有隐隐约约的箫声飘入屋里,宁静而悠远。
如在梦中。
☆、第十一章 :后厨重任
卓昀要赶早去学堂,每日天不亮便起了,等到卓亦忱醒来,卓昀便早就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卓亦忱的身体又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每日醒来都觉得精神得很。
卓亦忱要求一个人出摊,老让人伴着实在耽误事儿。虽说一个人会累得满头大汗,但卓亦忱很情愿,只要自己手再快些还是忙得过来的。
像以前的每个早市一样,臭豆腐的摊点前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卓亦忱辛辛苦苦在这集市里摆了这么久的摊儿,钱没赚到多少,但名气却是日渐积攒,吸引了很多并不是食客的人,很有些酒楼的后厨特意过来挖人,但卓亦忱却并未答应,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或许是更大的机遇。
今日早市,卓亦忱依旧站在他的老位置,右手拿着长长的竹筷上下翻飞,左手还要忙着收钱。天色越来越亮,早市快要结束时,人群散去了些,卓亦忱才能稍稍松懈。
这时,便有两个人拨开聚集的人群走了过来。
卓亦忱抬头,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看着是打下手模样,但衣着华贵,大抵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其中穿蓝衣的男子较为年轻,他到卓亦忱跟前,拱手开口道:“这位小爷,咱可找你好几天了,敢情你还在这旮旯。我们来请你去咱邵府走一趟。”说到“邵府”二字时,蓝衣男子明显加重了语气,以表尊贵的权势。
卓亦忱并未说话,只是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你们为何找我?
那人便解释道:“太常寺卿邵府慕名而来,还请这位小爷赏光。”
卓亦忱了然,答道:“别急,等我忙完这最后一拨客人。”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手上的动作却还是迅捷得很,油锅中一块块金黄色的豆腐干在长筷的拨弄下翻飞旋腾,却又不溅起一星半点的油花。
卓亦忱这种不徐不疾的态度倒真真少有,邵府是鼎鼎有名的太常寺卿邵宁中的府邸,正三品的官儿虽说在帝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上头还压着一派皇亲国戚、重臣侯爵。但对于卓亦忱这等庶民来说,邵府派人来请,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除了天一阁的名厨和凝香楼的名魁,其他庶人哪来这等福气?
蓝衣男子颇没耐性,他抱怨似的“诶”了一声,扯着嗓子道:“邵府既派人来请,那便是你莫大的荣幸,还不赶紧跟我们走?少磨磨蹭蹭地拿乔!”
卓亦忱却似更不着急,他仍然夹着尚未卖完的豆腐干,一块一块地放入油锅里,仔细地炸着,那神态,像是早已把此人忘在脑后了一般。
蓝衣男子看他这不温不火的样子,觉得自己堂堂邵府里的人,竟被一个卖臭豆腐的给鄙视了,男子把脸一沉,突然上前一步,看样子竟是要直接掀了卓亦忱的小摊子。
旁边那位青衣男子拦住了他,喝道:“不得无礼。”此人年纪要大些,模样也持重些。
青衣男子又转向卓亦忱,拱手道:“公子,我们无意冒犯,也并无恶意,此次来请你,是奉了府上太老爷的吩咐。”
但卓亦忱自觉并不认识什么邵府的太老爷,他思忖着到底要不要跟他们走。因为卓昀反复叮嘱过他,一个人出摊不准和陌生人搭话。
“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我家太老爷说了,若是您不肯来,那便请您看看这个。”说着,那男子便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放在手心里打开来。
卓亦忱一看,洁白的帕子上面竟搁着一小块排骨。
这下子卓亦忱明白了也放心了,他点点头。
蓝衣男子把卓亦忱的小摊儿收拾了,青衣男子则引着他上了邵府的马车。
卓昀跟他讲过朝廷和宫里的事儿。卓亦忱便知道了这个太常寺卿是官职名称,属于宗族祭祀的长官,历代沿置。朝廷举行大礼时由太常寺卿赞引。
他也是这时候这才恍然记起,当日那位老大爷不也正是姓邵么?只是从未想过那老人竟是邵府的太老爷。
一到邵府,下人没把他引向前厅,而是径直去了后花园。
卓亦忱便看到一个着粗布麻衣的老人正弓着腰在地里栽花,他挽着袖子,头上还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其他人大概都会认为这位老人只是邵府上的一介花农吧。
“太老爷,”青衣男子躬身唤道,“卖豆腐干的小哥给您老请来了!您看看是这位吗?我和小卫子可是寻了好几天。”
邵伯韫这才从土里起身。
卓亦忱淬刀那天是第一次见到邵伯邵伯韫,那时他就能察觉到这位老人的刀技定不俗。他难得在这个时代找到同类人,而且对方在厨技方面的造诣或许更甚于自己。邵伯韫则是非常赏识这个年轻人,厨艺顶尖兴许并不亚于天一阁,但却能安于清贫没有躁气和傲性,这样的人,正是他要找的。
邵伯韫就问他:“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姓卓,家中长子卓亦忱。”
邵伯韫点点头,开门见山谈正事,“那么卓公子,邵老儿请你以后都在邵府后厨掌勺,你可否屈尊指教?”
卓亦忱微微怔住。
“以你的厨艺和才识,不应埋没在乡野民间。你要是光炸豆腐干,我这老头子就不答应。怎么样,邵府有荣幸成为你的垫脚石吗?”
卓亦忱笑了笑,“您言重了。”他心里颇有感慨,因为邵伯韫和卓昀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不约而同地说了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
邵伯温笑着道:“邵家以前也是在土里刨食,我四十多岁才考上了一个穷县的县令,不过一生安于清贫也好,自在逍遥。谁知六十多岁先帝下恩将我提到京里,还放到太常寺监跑跑腿儿。皇恩浩荡啊……”邵伯韫提及往事,风轻云淡。但卓亦忱知道远没那么轻飘飘,几十年的奔波,而且后来能得到先帝赏识,这些绝不是易事。
邵伯韫看着卓亦忱亲切,便跟他把这些话说了。
“我那儿子也还争气,有幸得当今皇帝赏识,也是祖宗积德,如今竟也做到太常寺卿。哎……我这个老头子该退喽。”
卓亦忱说:“我对您的身份的确不清楚,但是对邵大人有所耳闻,他是个好官。”
邵伯韫却道:“是不是好官我这个当爹的不评判,官场上的事儿,那小子比我懂。我这糟老头如今也不想折腾那些闹心的,只管种几亩薄田安心养老罢!”说是这么说,但邵伯韫依旧操持邵府,否则他也不会费劲把卓亦忱请来。太常寺卿是主掌祭祀的官,食之道又是历来祭祀的重要内容之一,必定对饮食颇有要求,故而邵府后厨的意义非比寻常,通俗说来,太常寺卿的后厨不仅要彰显身份地位,更是民间食尚的风向标。因此,邵厨得以身作则,但这也是肥差,能收不少贿‘赂和好处。以前的邵厨是邵伯韫本人亲自担任,如今他要退,必定找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才好。
邵伯韫笑道,“孩子啊,你还太小,不懂官道。当年,我就是用糙米粥把儿子拉扯大,现如他今当了官,便要抹掉了以前的那股穷劲。不然啊,这脸上没光,丢脸着呢!在朝廷当大人的,哪一个不拿拿架子摆摆阔?尤其是邵厨,这可不好当啊!”
而后,邵伯韫便将人直接带去了后厨。
邵府后厨宏大派头可谓是太常寺卿彰显身份、财力、实力的一大方面。相当气派,全楠木内饰,猩红的波斯地毯,漆黑锃亮的圆桌,紫砂茶壶和砂锅,晶莹透亮的瓷碗,连筷子和案几都是用白玉制成,每一处都体现出尊贵和精细。后厨里有一帮人手不停歇地忙活着。
卓亦忱指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昂贵食材,难以置信地问道:“您府上来客人了吗?”
邵伯韫说:“这就是他邵宁中的做派。一日之内就得耗掉这么多食材,若是没用光则必须拿去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