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庙最里面,一座高大的龙王雕像,立在案在岿然不动。
“……俺知道了,你不说话就是生气了。”孙正仁挠了挠脑袋,“你别气啊,俺给你带了好些好东西,今天没手拿了,明天俺给你捎来,都是些山下的稀奇玩意儿,俺猜你喜欢。对了对了,俺,俺还给你买了根簪子哩。”说着,孙正仁脸有些红,“本来俺不想买的,但周先生,啊不说周先生……人家说了,这簪子送人最合适哩,俺还没送过东西给你哩,那个,那个簪子就送给你,好不好?”
龙王庙外,北风呼啸着,鹅毛般的大雪在风中打着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呜呜低吼的狂风,像是一只痛苦的野兽,在不停的□着。龙王庙内,一片静谧,龙王像静静的立在案上,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面对着孙正仁,就如同睥睨着千百年来无数在他面前俯首磕头的凡人一样。
“……”孙正仁在寒冷中哆嗦了一下,搓了搓被冻得红彤彤的脸蛋,扬起头,黑亮的双眼盯着一言不发的龙王像,一时无话。
他其实很想问老莫,为啥又不理他了,之前他说过不会不理他的,他想说老莫再不理自己他就要不高兴了,老莫说过不会让他不高兴的,他想问老莫在气啥,要真是生气了打他一通都好,就是不要不理他。
可他都没有说出口,因为老莫说过人神有别,他知道神仙都是高高在上的。他打心里明白,即使他想跟老莫更亲近,像朋友那样,甚至,比朋友更亲近,他跟老莫终究还是不同的。他清楚的很,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老莫愿意听他说几句话,偶尔心情好时回他只言片语,他也是开心的。
可是今日,这种容易知足的心思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满足于这种安安静静的状态,他想要更多的回应,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梦让他惶恐,还是今日私塾发生的事情让他急躁,他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确认,老莫知道村里人想要干些什么,老莫能提前做准备,老莫能保护自己不要被伤害。说来也好笑,老莫乃是堂堂龙王,怎么会不清楚凡间的事情,可孙正仁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告诉老莫,万一老莫一时疏忽了,被打击,被伤害,自己定然会追悔莫及。想要回应但又不愿奢求,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孙正仁有些失神,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好了,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着身体,生生发疼。
☆、第 32 章
就在孙正仁愣神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嬉笑声还有铁器摩擦的声音。孙正仁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一伙人从门口径直闯了进来,双方一见皆是一愣。
“仁子,你在这干啥?”说话的是于大胖,他身体壮,身上扛了两把锄头。随着他的话语,一伙人迅速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于大胖和李猴子,其余的也就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手上都拿了一两把农具,有锄头,有镰刀,还有的拿着小锤子。
见孙正仁不说话,李猴子上上下下将他瞧了遍,挑眉道:“仁子,你不会是来拜龙王的吧?”
“俺就是来拜龙王的,咋地了!”孙正仁望着他们寻衅姿势的模样,心头烧过一把火。
“哟呵,还挺横。”李猴子不坏好意的笑道,“早就听义哥智哥说你死犟死犟的,今天算是见识到的。”说完他掂了掂手上的农具,朝周围的人使了个颜色,又说道,“今天看在义哥智哥的面子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回去。”
“你们要干啥!你们不能把庙子毁了!”孙正仁挺直了身板,单薄的身躯挡在一帮人面前,显得瘦弱无力。
“没看出来啊仁子,你咋也跟那帮老顽固一样哩。”于大胖脸上笑呵呵的,手上可没放松,抓住孙正仁的肩膀,轻轻一拨,就把他拨到了一边。这时后面立刻添上四人,将孙正仁按在了一边,孙正仁挣扎着喊道,“你们不能这么干,放开俺。”
“行啦仁子,你就别白费劲了,咱做这事也算是跟着县里走,没错。再说啦,你这么信这个啥龙王,也没见给你啥好处呀,瞧你这样。”李猴子刻意当着大伙的面打量起孙正仁来,他穿着大哥传下来的破棉袄,袄子有点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棉裤是二哥不穿的,上面缝了好几个补丁,还有一处漏了棉花,他二哥嫌弃这棉裤太寒碜,说什么都不肯再穿,孙大娘却心疼这棉裤棉花足料子好,孙正仁也觉得除了破点这裤子没啥不好,他娘让他穿他便穿了。脚上的鞋是孙正义的,头上歪扣的毡帽是孙正智的,大过年的,孙正仁的这一身,上上下下,没有一处是新的。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这一下,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猛烈的笑声,于大胖甚至笑得打跌,肥嘟嘟的手按在孙正仁肩膀道冲大伙喊道:“瞧瞧咱仁子,信个龙王就信成了这样子。”
“张先生都说了这些力乱怪神的东西要不得,真正有出息的读书人根本不信这个,他还偏不听,瞧他这幅样子哟,一辈子没出息当穷鬼吧。”不知是谁尖声尖气的接了一句,人群中又是一阵大笑。
“张先生给指了大道你不走,偏要钻啥牛角尖,仁子你咋不跟你哥好好学学呢?”李猴子撇了撇嘴刻薄道,“瞧你这样子,难道准备守着这破村破庙神神叨叨一辈子?”
“没出息。”“蠢货。”一声声鄙夷从四面八方传来,孙正仁被摁在原地,动弹不得,脸憋的通红,他冲人群吼道:“你们怎么说俺都可以,但这庙子不能毁,毁了,咱村就没根了。”
“哟呵,仁子你这还是胸怀咱村呢?”又是一阵大笑,李猴子对自己修改成语的能力颇为满意,得意洋洋的走到香案前,将那碗孙正仁刚端上来的面蝴蝶拿了起来,走到人群面前,“大伙看看,这就是仁子给咱村的根的供品哩。”
“根怎么不吃哩?”
“那是没放对地方嘛。”李猴子嘴角一勾,“根嘛,当然是从地下吃东西,你们说是不?”说着,他手一松,只见那碗炸的金黄的面蝴蝶啪嗒几声全部跌入了脏兮兮的尘土中,伴随而来的,还有大碗破碎的声音。“这下,根就可以吃了嘛。”李猴子拍了拍手,满意道。
“李哥,既然咱仁子这么喜欢那什么根,咱们再帮他一把吧?”
“怎么帮?”
“这东西,弄碎了才好吸收嘛,李哥你说是不?”
“是这个理,”李猴子一听,脸上的笑容更深,伸手一挥,“都上来帮忙。”除了摁住孙正仁四人,其他的人全都拥了上去,孙正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土地上践踏着新炸好的面蝴蝶,那些被炸的金黄香脆的面蝴蝶,被踩断了翅膀,踩烂了身体,与肮脏不堪的泥土混在一起,支离破碎。
孙正仁双眼发红,睚眦欲裂,他激烈的扭动着身体,大声喊着住手,没有人理他,按住他的四人就像是四座雕像,将他死死的压在原地,任由他怎么折腾跟本甩也甩不开。他的呼喊声对于那帮正砸在兴头上的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他们兴高采烈的冲到香案前,将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摔到了地上,在践踏供品摔碎碗碟的活动中,他们似乎获得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咚咚咚,双脚用力的踩在那些品相美好的食物上,噼啪噼啪,器皿的碎裂声就像是给他们脚步的伴奏,一阵阵撞击大地的声音,重重击在孙正仁心头,突然,他看到有人跳脚跳的累了,从地上拿起锄头,朝神像走了过去。他像是发疯了一般,猛烈的扭动着,那四人看着众人的破坏行动正看的起劲,不由手上放松了些,孙正仁猛的法力,就从那四人的桎梏中逃离了出来。
已顾不得什么章法,他小小的身躯向前一扑,拦腰抱住了正要往前走的那人,那人举着锄头,气急败坏道:“你松手,你这是要干什么!”任由那人怎么摆动,孙正仁咬着牙关就是不松手,踩得热闹的几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一窝子聚了过来,见孙正仁打死也不松手的劲头,李猴子冷哼一声:“孙正仁,你再这样,可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李猴子,这不好吧……义哥智哥那里,不好交代吧……”于大胖有些为难道。
“早就知道这小子会闹这么一出,俺特意问过义哥智哥了,没事。”李猴子冷冷的看着孙正仁,朝他两侧的人使了个眼色。
☆、第 33 章
两侧的人闻声立刻放开了拳脚,抡起拳头对着孙正仁就是一顿打,少年人打架拼的都是蛮力,全无章法可言,可那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却依旧威力十足,孙正仁想要反抗想要还击,却像是一叶孤舟,只能在风雨中随波飘逐。
有谁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背上,他使劲扒拉着举起锄头那人的衣服,想要拽住他,可奈何脊梁上的重重一击让他腰上一软,根本使不上力气。众人见他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那拳脚便来的更猛烈了,更有人不怀好意的笑道:“这时候,怎么没见那龙王来救你呢?”
“就是就是,有本事,把龙王叫出来啊!一天到晚傻不愣登的拜啥龙王,就知道给先生添乱!”
“哟,你们那是没看见,他跟那个牛小二,在先生课上头也不抬,什么尊师啊重道的完全不顾,要俺说,没文化,那是根上的事,你就是再在私塾待上十天八个月,该没文化还是没文化!”
“这话说的对,你说,是不是?”拳脚停了一阵,孙正仁模糊的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棉布鞋,他突然想到,在县里的时候,似乎忘了给老莫带鞋哩。老莫身上穿的严严实实,可那脚,可是赤着的,怎么就忘了买双鞋哩,孙正仁有些埋怨自己,恍恍惚惚中,有人捏着他的下巴笑道:“大家来看看,仁子这样可就是信龙王信出来的!”
哄笑声不绝于耳,孙正仁小小的身体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击打已经麻木,一拳一脚,一怒一骂,在他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在灰白的朦胧中,想着老莫说,他们信我,我便护他,想着老莫摸着他的头叹息,我不会让你不高兴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