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然平日里性情温和恬淡,一旦怒起来却如烈火暴雨,不是轻易能息止的,他微微扬起浓眉:“延缓几日?”
元流火怯怯地说:“一两日好吗?”
林惠然冷笑了一声:“我父亲病重,我恨不能马上飞到他病榻前伺候,哪还有心情在这里耽搁。你要陪我回去就回,不愿意就算了。”转身怒气冲冲地回屋里了。
元流火在日头底下站了很久,他意识到,这次如果不陪林惠然回去,会深深地伤害林惠然的心,两人之间也会留下很重的嫌隙。但若是回了,元流火自己就没命了。
他茫茫然地回到屋子里,几个仆人正忙碌着收拾桌子,林惠然坐在窗边,脸色阴沉沉地,单手拿着茶杯盖,撩杯中茶叶。
元流火走过去,低下头嗫喏地说:“林公子……”
林惠然瞭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清楚了?收拾东西。”
“你先行一步,我要留在此地,跟子离处理一些事情,林公子,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
哗啦一声,一杯热茶摔在了元流火的脚边。林惠然站起身,神情冷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热茶倾倒在地上,有几滴沾在了元流火的脚边,虽然不至于伤到,但是头一次被林公子如此绝情对待,元流火心中又痛又急,眼泪簌簌而下:“我会追随你的……”
林惠然暴怒之下,什么也不愿意听,将元流火推开,大步走出去。
元流火一个人蹲在地上收拾茶杯碎片,只觉得懵懂无依,凄楚委屈。他少年时在乡间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偶然遇到了林惠然和子离两个人,就如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自己受苦,连父母家仆也横遭惨死。如今更是沦落到不人不鬼的地步。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了很久,快傍晚的时候子离回来,给他倒了被热茶,安慰他了片刻,又给他擦了擦眼泪,保证这回一定帮他把身体夺回来。
元流火倚在软椅上,掩着自己的脸颊,手里攥着一条湿漉漉的手帕,半晌才说:“怎么样都好。”
子离心性疏懒,又不惯劝慰别人,因见他总是悲伤不止,就觉得厌烦,化作一缕青烟又飞走了。
元流火在屋子里待了许久,渐渐觉得身子微凉,他起身出去,见仆人们正打算回房间睡觉,不由得问道:“几时了?”
仆人回道:“亥时了。“
“这么晚了?”元流火惊讶:“林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仆人尴尬地笑笑,他们白日也见到了两个主人吵架的模样,听见元流火如此问,都觉得好笑,又恭敬地说:“林公子早就在东厢房睡了,元少爷也早些睡吧。”
元流火呆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屋子里。他端起桌子上的烛台,沿着走廊走到了东厢房,房内漆黑一片,想是里面的人早就睡了。
元流火站在门口,想要喊他,又恐惊动了下人不好看,只得轻轻敲击门板,低声唤道:“林公子……”
喊了许久,里面总不见动静,元流火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肯见自己,心里难过,手中的烛台翻倒,蜡油落在手背,他鼻子一酸,蹲在地上轻轻抽泣。
“流火,”林惠然忙打开了房门,半蹲在地上揉揉他的头发:“我已经睡了,你哭什么?
元流火跟他冷战了半日,心中五内俱焚,陡然见他恢复了从前的柔情,哭得更加伤心:“你为什么不回房间?”
林惠然神情沉郁,停了一会儿才道:“我今日心情不好,见了你恐怕又要发脾气,所以暂时住在这里,这是其一,其二,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所以想早早睡下。”
“一大早就走?”元流火睁圆了眼睛:“可是你的房间都还没有收拾啊?”
“不必了,你和子离还留在山庄上,不需收拾什么。”林惠然起身,从房间里拿出火刀火石,点燃了蜡烛,一一安放在烛台上,又把银色的烛台递到元流火的手里:“你回去睡觉吧,不要怕,我看着你走。”
元流火手里握着银色烛台,一张玉色小脸在烛光的泫然欲泣。
“林公子,我想跟你一起睡。”
林惠然凝视着他,半晌才开口:“有时候觉得你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透。有时候……又觉得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你,”他低头苦笑了一下,伸手给元流火擦拭泪水:“行了,回去睡吧,你并非离不开我啊,不要总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
元流火呆了一下,只觉得他这番话里颇有些凉薄意思,只好接了烛台,轻声说:“我明天早上送你。”
林惠然不置可否,元流火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他回到屋子里,找来仆人,吩咐明日早些把他叫醒,仆人答应了才离开。元流火独自躺在宽敞的大床上,伤心了许久才睡下。
第二日他被马嘶声惊醒,心里一慌,从床上跳起来,眼见外面天色都亮了,遂急急忙忙的穿衣服,又骂佣人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林公子走了吗?”
仆人只好说:“林公子说,不让我们叫醒您,他这会儿刚走……”
元流火也不及穿衣服了,赤着脚噔噔噔跑出大门外,只见山道蜿蜒,几匹快马正沿着山路疾驰而去。他哽咽着喊了一声:“林公子……”飞跑着追过去,身上的衣服尚未穿戴整齐,拖拖拉拉地垂在地上。
林惠然和几个仆人纵马前行,转瞬间就消失在山道里。
元流火一边跑,一边哭,直到那几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了,他才绝望悲伤地停下了脚步,低头看见自己脚掌被山上石子划破,鲜血淋淋,他用袖子擦拭了眼泪,转身心灰意冷地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死
三日后,日落。
子离带着元流火下山,进入自己结界中捕获猎物,两人统一穿着黑色劲装,融化在漆黑的夜幕里。
南树率领了一支一千人左右的火枪队,与子离汇合。
“我的人分四路,围住了京城的各个出口,一旦哪方有消息,就以火铳鸣枪示警。”南树穿着一身软铠甲,神情严肃地说。
子离想跟他说那个怪物是灵,你把守得再严也没用,但是看见南树斗志昂扬的模样,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望着苍茫的夜色,微微眯起眼睛。一张精细的丝网笼罩住整个京城,丝线整齐规律,唯独东南方向,出现一个蚕蛹状的线团。
子离挥衣袖,对南树和元流火说:“跟我走。”
两人很老实地跟在他的后面。
元流火前几日伤了脚,走路略有些缓慢,他胆子又很小,战战兢兢地握住子离的袖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气息一长一短,牙齿也咬的咯咯直响。
南树瞄了他一眼,不明白子离捉妖为何要带上这个胆小懦弱的小孩子,并且很担心这个胆小鬼会坏事。
“过一会儿打斗的时候,你躲远一些。”南树轻声警告元流火。
元流火对他印象不好,于是语气恶劣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你提醒!”
没家教!南树别转过脸,不再理他。
“南树到时候躲远一些,流火不准走。”子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递给元流火,嘱咐道:“我和妖怪打斗的时候,你在四周不断洒这些东西,加固结界,免得他逃走。”
元流火举起瓶子放在眼前,看见里面透露出极细的丝线,宛如烟雾似的。他赶忙把瓶子收进怀里,问道:“这里面是啥?”
子离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的血。”
元流火与南树同时心头一震,俱想:他竟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心里十分感动。
越往东南方向走,越是荒凉,这里是城郊的手工业区,结界指示的位置,乃是一个酿酒作坊,作坊内几十个青年男工人正忙碌着清洗酒窖,搬运酒坛。
三人站在作坊门口。
“哪一个是妖怪啊?”元流火困惑地说。
子离未及开口,南树掏出火铳,朝人群里开了几枪。
众人惊叫着逃跑。从门口逃走。
元流火很警惕地看着人群里的每一张脸,忽然手腕一紧,子离长袖一挥,把南树推出去很远,又重重地拍了元流火一下。
空荡荡的酒坊院子里,寒气森森,阴风阵阵。子离站立于院子正中央,凌空幻化出一把秋水剑,双目如电,衣袖翻飞。
“这位仙友,我不曾得罪与你,为何步步相逼?”阴风中传来一个少年男人清脆阴狠的声音。
子离傲然一笑:“没有什么原因,看你不爽。”剑尖凌空一挥:“现身吧。”
剑尖落处,一个穿着红衣斗篷的少年站立在地上,少年面容清秀,眼神狠戾,身形纤瘦,手握一把九节鞭,鞭尾在空气里啪啪作响。
子离点点头:“果然是你。”话未落踏着清风挥剑过去。
两妖一红一黑,宛如两道光芒似的在空气里交织成一团,璀璨耀眼。
元流火就待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那个瓶子,瓶中丝线不需要他操纵,自动化成了细密的网,覆盖在天空。元流此刻看不清楚交战的具体情状,只能感觉到四周寒风大作,这风却不寻常,夹着细细的尖刺似的,将人的衣服和脸颊划出斑斑裂痕。
元流火一心关注着战况,倒是忘记了害怕。只见那两团光先是流转得极快,彼此刀光剑影,从空中落下来点点的火星。渐渐的那红色的光慢了下来,退到角落里。元流火终于看清那红衣妖怪的身形,不由得一愣。忽然听见子离在半空中叱道:“流火,别让他跑掉。”
那红衣者尖锐地笑了一声,扑向元流火。元流火挺身而出,两人近距离打了照面,一个容色妖艳唇红齿白,一个清秀淡雅明眸皓齿,却是一模一样。
元流火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呆了一下。
红衣者更是吃惊,后退一步,目光在元流火身上转了一圈:“你怎么又活了?”他虽然惊讶,却反应极快,用鞭子缠住元流火的身体,凌空一挥,朝空中扔去,自己则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