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也知道,即使她不妥协,等她离开后,周启崇也会回来找我,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但是如果那样,我们就会少了点什么,所以她选择在最后妥协给予我们祝福,成全我们。
她是一个坚强且令人敬佩的女人,现在走出了时间,我们只能抱着回忆怅惘。
她让我想起什么人。
我的父亲不在这里,也不在烈士墓园,更不在太平洋上——他不在任何一个地方。
但他不止是一段代码。
他把他一辈子的爱情给了我母亲,把他一辈子的知识和智慧给了我,最后把他的身体和精神给了华夏。
“……你想选择是哪一国的人?你的心会不会因为什么而愧疚或自豪?”
“让我告诉你,被一个国家的责任束缚的人,死得其所。”
……
我没见过他,但是他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很丰满,我几乎看得到他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给我发消息,看得到他收到我的病毒包时气急败坏的表情,看得到他在登上那架飞机时,吊儿郎当地冲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行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军礼。
张全说,你父亲是个英雄。
我妈说,他是个好人,是个神经病,也会成为一个英雄。
有些人是不用被纪念的,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被纪念而活,只是为了无愧于心。
☆、迟又生变
周夫人走了有一个月,周启崇的状态比我想象中要好点——他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这样平静中带一点哀伤的情绪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个人早晚得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个人再也不能回来,无论如何思念都只能作永远的告别,像他的母亲,像我的父亲。
我终于抽出空来去公司找张全,他却不在。
李峰说,张全已经很久没来了。
我又没办法进国安,只能想其他办法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李峰好奇道。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我问他。
李峰摸摸眉毛,一脸茫然:“……我看看啊……就你上次跟他吵了一架以后,他就没怎么来了。”
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转了转,我却没有细想,又问道:“他办公室呢?把东西都搬走了?”
李峰道:“没有,”他顿了顿,加了一句:“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去看看嘛,我又没有钥匙。”
张全的办公室锁着,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如果我要进去,就只能从大厦的外面翻窗。
我抬头看了看,按周启崇以前教我的办法,在墙顶角上找到一个很小的摄像头——我没见过这样的摄像头,公司的型号我都知道,这个应该是国安放的。
于是我随便找了张纸,写了一句:“我要见张全。”
然后把这张纸条正正贴在摄像头拍到的最近的地方。
周启崇觉得我这么做不仅嚣张,而且敷衍,他认为张全八成不在国内:“他们还不是经常到处跑。”
周启崇说着话刷锅,被烫了一下,“嗷嗷”叫着把烫到的手指含到嘴里。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他:“你觉得,他们会是在找那个内鬼吗?”
“国安里的?”周启崇问了一句,把刷子挂好,提起锅摆到灶台上:“内鬼他还抓不到——他权限太小了。他这种位置,只能提出怀疑人选。”
“抓到了呢?抓到好,”我轻声喃喃:“抓到了,我就可以把程序全部丢给他们了。”
周启崇摸摸我的头,没有说话。
我突发奇想:“诶周启崇,等我把程序都给他们,我们就回昶城住吧?”
周启崇把我从厨房门框上扒下来拖到沙发上坐好:“嗯哼?我跟着这批退役?”
我赞同道:“我们可以回昶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去开一家书店或者咖啡屋。”
“就回昶城吧,”周启崇低下头来亲亲我的鼻子:“我喜欢那里。”
昶城。我跟周启崇就是在那里的一中,时隔多年再次相遇的。
我怔怔地发呆——我只是突发奇想,然而此刻却无比希望这个愿望成为现实。
周启崇摸着我的脑袋,漫不经心道:“然后你就每天睡到自然醒,发呆一上午——如果你还有上午的话,睡个午觉看会儿书玩会儿电脑,晚上吃顿大餐,出去散个步,回来睡觉,就这样,一天就过去了,日复一日,然后你就老了。”
我笑起来。
“是吧?”周启崇用手指勾我额前的头发,撩来撩去:“你不就喜欢这样的米虫生活。”
我不满道:“不然呢?你还不是幻想这种生活——大家都会幻想的。”
“嗯,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白的人。”周启崇真诚地赞许道。
我恼羞成怒要揍他,周启崇大笑着把我按到靠枕间,擒住我的双手,凑近来咬我的脖子。
几分钟后,我气喘吁吁讨饶:“可、可以了,周启崇…你是吸血鬼吗?!”
周启崇固执地将嘴唇贴在我的颈窝处,舔来咬去,半天后轻轻喊了我一声:“了了。”
“嗯?”我一边挣脱他的钳制,一边抓了个靠枕塞给他,想坐起来。
周启崇硬压着我,不让我起来,声音平静安然:“我们不用讲以后,我们在一起,一天就是一辈子的。”
我摸摸他的下颔,沉默良久,深呼吸,开始推他:“说得好。快,起来,把沙发收拾一下——你太重了周启崇!”
周启崇被我不解风情的行为弄得很是恼火,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什么,爬起来收拾东西。
我坐在沙发上休息,喝茶,看着他进进出出整理。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我虽然口上一直说,好像要准备些什么才能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但实际上,我知道,对于我自己来说,只要周启崇在——就算他只是坐在旁边什么也不干,我也会觉得足够安稳。
自拿到那个智能程序起,我总觉得风雨欲来,也曾经觉得撑不下去,我以为这都是由于恐惧和紧张——其实不是,只是因为少了一个人。
但周启崇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我起码得做点什么,比如说把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了了,你很重,知道吗?”他撑着手在沙发边看我。
“不知道。”我诚实道:“我已经很久没称了。”
周启崇挑着眉点头:“没关系,我知道就好了,我在推沙发,你能起来一下吗?”
我站起来看着他把沙发推回原位,又懒洋洋窝回靠枕中间继续发呆。
这时,周启崇的手机在一堆靠枕中响起来,惊得我一下子坐直,恍惚了一会儿才去摸他的手机。
周启崇在摆弄洗衣机,漫不经心地戳着几个键,问道:“谁的?”
我懒散到连挪一步都不肯,把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滑向他的方向:“没看——滑过去了。”
手机在滑下茶几前一秒被周启崇用一个衣架拦住,他手忙脚乱来抓手机:“喂?哪位?”
“……明天”周启崇的眉峰隆了起来:“我现在过来?……好,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挂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换鞋了:“了了,我出去一下。”
“又是任务?”我拧着眉问他。
他叹口气:“是的,今天晚上去开会,明天才走,你别管我了,早点睡,待会儿记得喝药。”
我顿了顿,有点不放心:“小心点。”
周启崇没说话,并起食中二指在嘴唇上碰了碰,潇洒地朝我一挥,抓过鞋柜上的车钥匙,出门。
我不喜欢他晚上出门,不管是任务还是开会——他第二天一整天精神都不会好。
我站在房间窗口旁看楼下,看他坐在那辆SUV里打了两下远光,于是我随手抬起来挥了挥,示意他赶紧滚蛋。
汽车低鸣声渐远,我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走到电脑面前晃了一圈,又懒得碰,于是慢慢挪到厨房去把中午剩下的药汤热起来。
火光扑闪中,我闲极无聊的大脑不自觉开始思考张全的去向,早上的事情一件件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
我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你上次跟他吵了一架以后,他就没怎么来了。”
我意识到什么,全身都僵住了,有两秒钟的时间,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为什么李峰会知道我跟张全吵过一架?
我帮许世昌修电脑时是在他顶楼的办公室,身边只有许世昌、张全和周启崇,秘书送了周启崇上来就回楼下了,整层楼只有我们几个人。
等发现许世昌电脑上的程序代码后我跟张全吵起来,许世昌就避开了。
许世昌能跟国安合作,绝对不是多嘴的人,张全连带着国安的人会保密也是不容分说的,周启崇更不可能多说什么。
那么李峰又是怎么知道我跟张全吵了一架的?
国安不至于连保密都做不到。
是国安真的没有对这件事情进行任何保护,还是……
我抖着手去摸手机,咬了咬牙,拨通李峰的电话:
“喂?”
李峰懒洋洋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过来。
我静静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把电话挂断。
不是李峰。
这个猜测一出现,登时令我不寒而栗。
他出现了多久?
我跟李峰大学同宿舍四年,他的许多小习惯——好的坏的,我都了如指掌,比如说,打字的时候喜欢只用六根手指,喝汽水的时候喜欢先把气放完,还有,打电话时声音很大。
这个人不是李峰——起码不是我的那个大学同学。
但我没有证据。
只是感觉,未免太过玄幻。
如果他不是李峰,又对张全跟我的事情知之甚详——我只能期望他是国安的人。
若他甚至连国安的人都不是——那他会是哪里的人?又会有什么目的?
我僵硬地坐下来,捏着手机,手心出了一层汗。
平静了好一会儿后,我转向电脑,开机。
周夫人走了以后,我一直觉得,只要还活着,这一切就还不算糟糕,所以对那堆机器语言的编译也不紧不慢。但当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