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这些志愿者道了晚安,便扶着装醉的宁勰往宿舍走。
宿舍很简朴,两张单人床,一扇木窗,窗外种着一丛竹子。
谢晋关上门,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啦,别装了。”
宁勰很坦然地自己醒了酒,毫无羞耻之情。
他喝了点酒,神经倒松弛了下来,也不知怎的,有点雀跃。
宁勰问道:“哪里可以洗澡啊?”
这里原本没配淋浴,后来才装上了。谢晋听他问哪里可以洗澡,暗想,好在装上了,要不然他今晚非杀了我不可。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宁勰调试了很久,大声问:“怎么是冷水?”
谢晋说道:“这里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不太稳定,你先等等。”
宁勰等了一会儿,道:“ 怎么还是冷水啊?”
他一想到谢晋把他绑到这儿,一路这么累,现在连热水都没有,又有点想生气。
谢晋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烧一些热水。”
宁勰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
等他洗完澡,谢晋早在别处洗完了,头发湿湿的,没有吹。
宁勰暗想,他这人就是不讲究,要是头疼怎么办呢?又有点心动。
谢晋上了另一个小床,说道:“关灯啦?”
宁勰扑在床上,道:“关灯吧。”
灯熄了,宁勰滚了几圈,还是睡不着。
他毛病多,认床。
“你睡着了吗?”宁勰试探着小声问。
谢晋:“……没这么快。”
宁勰说道:“我睡不着啊。”
谢晋道:“你不是累了吗?认床啊?”
宁勰说道:“也不完全是,我疼。”
“哪疼?”谢晋问道。
宁勰走了一天的路,确实很疼。他老实地说道:“哪都疼,酸疼。”
谢晋静默了一秒,说道:“眼睛闭上,我开灯了。”
谢晋开了灯,坐到了宁勰床边。宁勰趴在床上,倒很放松。他感觉到谢晋坐过来了,就想转过身来。
谢晋说道:“继续趴着吧,我给你做按摩。”
谢晋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轻缓有致地按摩。宁勰神经一下子就紧绷了,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谢晋一句话不说,继续往下按。按到腰部的时候,宁勰整个人都快绷成了一条直线,谢晋仍旧不动声色。
直到按完了上半身,他才开口问道:“腿要不要按?”
宁勰艰难而坚定地说:“按……吧……”
谢晋一直都不说话,这可就尴尬了。宁勰转动着脑筋找话题:“你下月有戏要上啊?”
“你不是说不看我的戏?”谢晋问道。
“这不我爸妈爱看嘛,”宁勰其实也看,却不想告诉他,“你知道,他们当年一直挺喜欢你,后来看你出名了,倒比我还高兴。”
宁勰很早就跟家里出柜,谢晋人品好,学问好,人又帅气,很得宁勰父母的欢心。
谢晋问道:“我出名你也高兴过?”
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宁勰悻悻道:“我也就一说。”
“伯父伯母怎么样?”谢晋问道。
宁勰说道:“还行,他们还常常问我你的近况,还想问我要你微信……你知道,他们那群大爷大妈很喜欢你,你要是加了他们,估计得天天给他们发签名照。”
“宁勰。”谢晋低声叫他。宁勰嗯了一声,便听谢晋低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宁勰趴在床上不说话了。
他快升副院长了,不是胡闹的时候。
许多人都说他运气好,却不知道他每一步都活得小心翼翼。
☆、第 6 章
宁勰在这学校里准备了几日提纲问卷,才正式开始调研。此时村里都传开了,说来了个大学教授,是来做调查的,也不知道要调查什么?调查出来了只怕是要交给公安局的。
因此宁勰去做调研,村里人都躲着他,躲不过也就搪塞他。
宁勰虽觉得自己没真本事,但这点经验还是有。他知道想要取得当地人的信任总是比较困难,因此并不着急。
这日他走访完了回到宿舍,与谢晋一块在窗前喝茶。在宁勰看来,这里什么都不好,就茶还能喝。
夜色已经降下来了,竹林里传来声声响动,谢晋和宁勰都好奇地朝那竹林里看。
从竹林里蹿出一个小女孩而来,长得黑而瘦,一双眼睛怪机灵的。这小女孩蹿到窗前,对谢晋说道:“谢老师,你们快跑吧,他们打你们来了。”
这小孩宁勰认识,是这儿的学生。
宁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谁来打我们?”
“村里人都要来,”小女孩说道,“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
这里成年男人大多出去打工了,来的也只是老弱妇孺。但这里的老弱妇孺成天在地里劳动,恐怕也不输给城里的某些成年男子——比如宁勰。
谢晋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他们说你们想关了咱们这儿附近的工厂,他们还说……”
宁勰惊道:“谁要关他工厂啦?”
谢晋冷静地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这小女孩聪明,绘声绘色地转述大人们的话:“他们还说,你在这儿办了个什么破学校,又不能帮助娃娃提高分数,天天带着一帮娃娃耍。现在家里牛羊都没人看了。”
谢晋哭笑不得,问道:“那些志愿者呢?他们也要打吗?”
小女孩说道:“我大爷爷说了,志愿者不打,要打就打头头。我们是讲道理的人。”
谢晋和宁勰都不敢和这帮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赶紧略微收拾就躲了出去。刚跑出竹林,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那些村民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俩都有近视,一入夜就更看不清。这些村民的眼睛却都很好,跟猫眼睛似的,也不知怎么瞅到了他俩的踪迹,都叫嚷着向他俩冲了过来。
他俩慌不择路,蹿进了梯田里。好在此时已将近秋收,梯田里没有灌水。他俩趟着饱满的稻谷往前冲,上到了田埂上。
那些村民更气了:“他们踩庄稼!打啊!”
他俩只好拉着手从田埂上往下跳,又踩到了下面梯田里的庄稼。
宁勰扭头一看,那些村民的火气都跟浇了油一样,他俩每多趟一处庄稼,那火就更盛几分。这些人追了他俩半夜,最后实在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了,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此时他俩身上东西全跑丢了,连眼镜都没了。
☆、第 7 章
山间飘着薄雾,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宁勰在地里滚得灰头土脸的,衣服上到处是泥印和秋草。
他被这些人追得满身火气,但看谢晋也很狼狈,倒狠不下心和他发火。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就是你要帮的人?”
谢晋不说话,宁勰继续道:“一帮山区孩子,你硬是要教他们画画弹琴说英语。他们学了有什么用?能拿去养羊吗?”
谢晋仍蹲在地上,说道:“你一个大学老师,也说这种话?他们不学这些,怎么和其他孩子竞争?”
“正是因为我是老师,我才会这么说,”宁勰虽生气,还记得和他讲道理,“你这教育理念是有问题的,他们明明擅长的是田园牧歌,教育却硬要培养他们去适应城市里的生活,到最后所有人都背井离乡。我们为什么不教城里的孩子怎么放羊割草呢?他们肯定学不过这些农村孩子。要不是这种教育,中国的农村哪里会这么凋敝?放羊没什么不好,是教育告诉他们放羊不好。有的人原本可以高高兴兴地放羊,接受了你的教育,一辈子放羊都放得不开心。”
谢晋听他发牢骚,一句话不说。宁勰原本是学数学的,思维敏捷;后来又转去学文科,学了一身歪理邪说。谢晋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况且这事也确实是自己拖累了他。
宁勰像一个学者的样子发了一通意见,看谢晋脸色消沉,忍不住又安慰他,“这也不是你的错,现在整个体制就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想。城市教育也有问题。你看我那些学生,学文科的都不看文学历史和哲学,逃课去学英语和计算机,都跑去做社会实践,没有一点博雅精神。他们不知道那点皮毛技术只能武装他们一时,一本好书却能武装他们一生。人总是要读点好书的。我知道他们是想学点技术。”
宁勰顿了顿,接着说道:“学技术干嘛不去蓝翔啊?还上什么大学?”
谢晋忍不住笑了,说道:“这算是你做为一个文科教师发出的牢骚吗?”
宁勰看他笑了,心里也放松了下来,问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谢晋四处望了望,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宁勰叉着腰在田地里走来走去,念叨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谢晋说道:“在这儿等到天亮吧。”
宁勰被蚊子叮得跳来跳去的,最后忍不住说道:“咱们还是回去找找手机钱包吧?万一找到了呢。”
他俩借着月光在山间行走,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庄,村庄里遥遥传来几声狗吠。宁勰和谢晋快到的时候,一只爱好自由的狼狗正带着他的后宫在月下散步,见到生人靠近喉咙里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宁勰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只狗,不知它要做什么。突然那狗吠了一声,仿佛一声令下,一群狗扑食一样向两人扑了过来。谢晋一愣,拉着宁勰拔腿就跑。这群狗越追越勇,沿途汪汪地叫,惹得其他村子的狗都声援助阵。宁勰被谢晋拉着,见坎就跳,见水就淌,眼睛也看不太清楚,摔了好几跤,没顾得上疼就又爬起来。
这群狗把他俩赶到了一条小马路上,总算不追了,估计这里已不算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宁勰生平第一次被狗追,败得丢盔弃甲,只能忿忿地看着这群狗得意洋洋大胜而归。
☆、第 8 章
天还没有亮,月亮还在天边。他俩裤腿都湿了半截,鞋子全湿了。跑了快一整夜,估计是太惊险刺激,把睡意都掉路上了。
谢晋偷偷瞥了一眼宁勰的狼狈样子,暗自担忧,待会儿他不知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