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闭嘴,水手。瞎说什么?他这是生病,他会好的。”服务生先生大声反驳。他心情沉重,冷冷地白了水手一眼。他是不忍心,听人说这样没情义的话。人妖虽然疯狂,毕竟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如今他病成这样,多么让人痛惜?
水手自知失言,他耷拉脑袋,识相地搀扶人妖,他殷勤地照顾他,他帮助他甩掉那只绊脚的帆布挎包,然后扶他坐到货箱上休息。他和服务生彼此相扶,他们坐在人妖两边,他们三个倚靠在一起直打哆嗦,黑暗阴影从他们心上飞速掠过,他们根本不知所措。
“快给我一枪吧,就一枪?”水手睁大眼睛,倾听那些如梦似幻的哀告,他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竭力安慰他自己说:“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未来?”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怎么那些“嗡嗡”声仍然不绝于耳!
“唉,头晕,眼花,严重缺氧,并且又饥又渴。唉哟,手脚轻飘飘的。亲爱的我哟,是不是饿坏啦?”餐厅服务生低声嘀咕,他是越来越心疼自己。看了一眼人妖,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你饿吗,朋友?”
“我好饿。求您,快给我一枪吧?就一枪,‘砰’!”人妖回答的时候,神情越来越专注,也越来越天真,那些细碎温柔的声音悠悠荡漾,绵软如沙。人妖的脸蛋上浮起浅浅的微笑,月色映照下,他的笑容颇为神秘。
“人妖”可是越来越不妙了,他已然“妖气冲天”。望着他,服务生先生咽了口唾沫,他转而探出身子看着水手,他大声问他,“你渴吗,兄弟?”
水手压根没有反应,他挥舞双手在眼前胡乱地抓捕,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尽管他分明看见,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在他眼前闪烁,它们活像荧光闪闪的萤火虫,它们团团包围他,迟迟挥之不去。他无奈闭上眼睛,摇晃脑袋,平稳呼吸,努力定了定心神,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感觉好多了。他眨巴眼睛,认真回想,他弯腰拾起军绿色的帆布挎包,他记得那是海盗阿尔伯特随手丢弃的。
货舱另一侧,彼得先生好半天方才透过气,他连忙推开木板和竹片,总算自己爬起来。顾不得歇息,他埋头翻动杂物,他轻手轻脚把失去知觉的少年抱起,“小桔子”浑身湿漉漉的,洒满白色油漆,斑斑点点在月光下白得雪亮,他活脱是个雪人。他的头靠在彼得臂膀上,瘦弱的身子,软绵绵蜷缩在雪白宽大的袍子里。他呀,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人家搬动和摆弄。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紧跟在彼得身旁,“丫丫”是个忠心耿耿的伙伴,她死心塌地守护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她的“小桔子”哥哥。白皙的小手,使劲儿揪住彼得雪白礼服的下摆,她牢牢牵着他,一路上看紧他,她那样子活像一只苦苦追逐老鼠的小猫,畏首畏尾,束手无策,却是寸步不离。
小姑娘真的害怕,她心想:这个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他会不会把她的小伙伴抢走呀?那些会骗人,会吼叫,会瞪眼珠子,会挥舞拳头胡乱打枪的海盗,不都是像他这样的大个子“老外”吗?她横竖放心不下,心有余悸,她和他如影随形,她要盯牢“白礼服”,守护在战士哥哥身旁直到他醒来。
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彼得把少年平放在地上,他轻轻摇晃他,拍打他的脸蛋,他轻声呼唤:“先生?醒醒,快醒醒啊。”水手和服务生连忙凑过来,关切地察看少年朋友的伤情。彼得先生掏出一块绣了百合花的白色手帕,替他擦拭脸上斑斑的血迹。体贴入微的“美国佬”,竭尽全力营救萍水相逢的异国少年,一遍又一遍他深情呼唤他,希望他快些醒来。
小姑娘仍然死死揪住他的衣服角儿,绝不放松,她把“老外”的结婚礼服拉得老长,活像是长出一条白色的尾巴。她不知道,除此以外,她还能够为“小桔子”哥哥做些什么?她的声声呢喃,温柔而又稚嫩,力透白蒙蒙的雾气,回荡在漆黑的天花板下,她深情呼唤他,“哥哥?‘小桔子’哥哥呀,丫丫想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吧。醒醒,快醒醒,醒来啊?哥哥,醒来!”
双胞胎少年乐手的那位哥哥,他被一根长长的竹片刺穿胸膛,惨死在弟弟的怀抱中。悲怆,月华一般皎洁,将他们团团包围,声色不动地把心揉碎。弟弟紧紧握住哥哥冰凉的手,守住他,护住他,他久久不忍放弃他。
哥哥微闭的眼睛,泪水悄然滑落。
哥哥英俊的面庞,月光下洁白冰凉。
哥哥鬓角的头发,雾气中轻轻拂动。
哥哥心爱的金色长笛,洒落点点滴滴鲜红的血迹,依旧紧握在他手中,那火红、火红的丝线流苏在海风中飘逸。
月色如此温柔,深情寄托如水月光,乐手弟弟在心中一次又一次轻声呼唤:“醒来啊,哥哥,醒来!让我们肩并肩,再一次吹奏长笛。”
哥哥如霜雪白的手,温暖依稀尚存。弟弟的眼中,泪水静悄悄溢出,晶莹闪亮的泪珠子,滴落在心爱的金色长笛上,长笛被泪水打湿,金灿灿光明闪亮。两支长笛合并在一起,成双作对,乐手弟弟永远失去了亲爱的同胞哥哥。双手紧紧握住这对长笛,他仿佛听见,曾经悠扬的一曲合奏,再度在心底响起,深情回荡!
月光把吉祥青春俊美的一张脸,映照得愈加苍白标致。在同一轮明月下,林文湛愁云惨淡的一张脸,同样被月光“晒”得煞白,几无血色,几无人色,在他脸上晶莹闪亮的,不晓得是冷汗,还是热泪。
白色的油漆,滴滴答答,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同样是白色,有些深,有些浅,在他看来,那些斑斑点点的白色,仿佛神灵留在悲惨世界的足迹。神的足迹,深浅不一。在黑暗笼罩的蜃城,有人生,有人死,生死彼此两茫茫。他难以想象,人的宿命,为何如此大相径庭。为什么有人倒霉?为什么有人走运?福与祸,自古难以预料,多少人试图赢得公平竞争的权力,然而结局往往事与愿违,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
悲伤袭来,他失神呆望冥思苦想,他感到越来越惊慌失措,瘫坐在地上他瑟瑟颤抖。他是自觉力不从心,欲呼无力,欲罢不能,他默默注视无声无息的“大男孩”,刹那间浮想联翩。直眉瞪眼,目不转睛,他莫名惊怕地审视吉祥的现状。这时候,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他耳畔低声呢喃,一遍又一遍催逼他说: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吉祥这孩子完蛋了?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为吉祥祈祷吗?那么,下一个是谁!
林文湛啊,赶快采取行动,不论结果怎样。想到这儿,他又惊又怕,头晕目眩的林大老板迅速抖擞精神。他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挣扎着艰难爬起来。爬起来?呵呵,他是没能爬起来,索性手脚着地,手脚并用,他慢慢吞吞爬到吉祥面前。“孩子?嗨,吉祥哪?”林先生轻声呼唤,万分地悲观,他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且他还默默念叨“上帝保佑”的古老词句。
吉祥闻声懒洋洋地打开眼睛,他那副神情呀,仿佛刚刚才从春秋大梦中惊醒,他恍若隔世。一颗心,跳得仿佛小鹿飞奔一样激烈,林先生用力眨眼睛,他仔细琢磨地上的吉祥……咦?他复活啦,上帝好伟大哇!
吉祥也眨巴亮眼睛,他认真端详,那个殷勤凑近他的林大老板。怎么是他,林文湛?!瞧他呀,紧皱眉头,瞪圆眼睛,张大嘴巴,伸长脖子,耸起肩膀,四只“爪子”统统着地,“林文湛”这个东西真是狼狈非常,嘿嘿。
看见林先生这般光景,吉祥心中高兴,他马上学了他的模样,故意皱紧眉头、睁大眼睛,挑衅地同他逗乐子,他对他说:“哥们,请别哭丧着脸,‘好不啦’?这儿要哭的人,好像应该是我啊,对吧?帮帮忙,你那宝贝儿子,好像撒‘尿尿’啦?天哪,怪不得热乎乎的。”
“嗯?好呀。”听吉祥孩子还能讲得出俏皮话儿,林先生连连点头,他总算放下心来。他破涕而笑,满脸惊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扭脸,他激动地嚷嚷:“救命哇,救命!救救吉祥,救救吉祥啊,来人哪?”
吉祥冷眼瞧着林大老板拼命张罗,暗自觉得好笑,他干脆认真打量他。说实话,一直以来他都在胡乱猜测,戎蓉的那个“他”,究竟什么样儿?自从“蜃城的遇见”,却还不曾有时间仔细观察他,多么遗憾。眼下,机会终于来啦。
但见月光下,林文湛先生显得机智又矫健,他的形象活像一头大灰狼。咦?戎蓉她,瞧上他什么啦?狡黠,实力,沉稳,忠诚和耐心?或者是,一个成熟男子汉的魅力?哼。等我站起来,个子比他高!
林文湛先生站起来了。
吉祥孩子趴在地上,他一心一意看护人家的小娃娃。
小宝贝怕是哭累了,他睡得很香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吉祥刚好有兴致,仔细打量婴儿的模样。哦,蛮漂亮。眼睛、鼻子、嘴,桩桩件件,长得好像戎蓉的模样。难道,此刻自己的臂膀之间,搂抱了缩小版本的“金鹿”复印件?还是裸体的呢,嘻嘻。再瞧瞧他的父亲林文湛吧,果然相貌平平,属于长的不行。谢天谢地,天经地义男孩都长得像母亲,万幸。
如此这般越瞧越喜欢,心里越来越温暖,吉祥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林先生双手叉腰四下张望,他正琢磨心事呢。该找个什么工具?该怎么样才能把吉祥弄出来?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吉祥时不时抬头仰望自己,他还在微笑呢。这孩子,分明是在求救啊,准没错。帮忙就要帮到底,绝不能让他失望的。要不,先给他鼓鼓劲儿?于是,他友好地对吉祥点头微笑。
望着吉祥明亮的眼睛,一瞬间,林文湛感觉斗志昂扬。哦,吉祥的目光那么温和,那么明媚,那么的饱含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祈望。他的目光啊,仿佛冬日早晨的阳光,不是吗?一定要把这个年轻人平安救出来,平平安安领回家。他就这样暗暗下定决心。他立即行动,发疯似地搬开箱子和杂物,一边高声鼓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