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复杂的,简单的善与恶很难一言蔽之。
2009年的最后一天,傅卉舒史诗和杜松在报纸上看了一条让她们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的新闻——医生偷肾。而偷肾的主角之一,就是她们的大学同学,于耀志。
于耀志一直在一家私立医院工作,工作表现也十分好,汶川地震那会儿他痛心过,掉过泪,也捐过两千块钱,可是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增长,随着娶媳妇买房子的压力的加大,他逼不得已的走了一条黑路。他工作以后经人介绍谈过两次恋爱,对象都是在事业单位上班的本地姑娘,在事业单位上班的女孩在谈婚论嫁的问题上,眼光多少的会有点挑剔——工作稳定,户口又在本市,这种女孩不愁嫁不出去,有挑剔的资本。因此于耀志的恋爱每次都是以女方看他没车没房薪水还不高不大适合结婚而提出分手告终。不能怪女人太现实,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套房子完全能把一对小情侣压垮,谁喜欢被压垮?也不能怪男方太清贫,没什么太好的背景全指着自己打拼的男孩子,能考上名牌大学能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已经算是鲤鱼翻身了,有几个空手打拼的男人能在30岁就买上房?社会的压力和生存的压力造就了男人女人在谈婚论嫁时的是是非非,而这些是非,对也好错也罢,终究无法让其中一人承担全部责任。
人都是爱攀比的,也是爱虚荣的,于耀志快30了,眼瞅着周边出身好的同学朋友同事都有了车有了房有了家,就他自己嘛都没有,他心里难免压抑。两个前女友又都是由于他没房子不愿跟他过清贫日子才提出的分手,他一想这个更压抑。他想尽快在这个城市扎下根,而房子就是扎根的必备硬件。年岁长了,他也现实了不少,他不会去做什么有生之年要成为亿万富翁的美梦,他只想有套自己的小房子。但房价太高了,他工作这么些年了,攒的钱离着一套40平米的蜗居的首付还很遥远,只凭着他那点工资显然无法实现这个小小的梦想,于是他在另一个同样清贫的同事的劝说下,跟一位麻醉师和两名护士一起,以手术为名搞起了偷肾行动。
行动了一次尝到了甜头,就有了二次三次四五次,于耀志的腰包终于鼓起来了,终于能买得起房子买得起车了,也终于有了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对象了,而他的人生也终于扭转了——从青年才俊转变成了牢狱之囚。
傅卉舒史诗和杜松看完报纸,久久沉默。沉默够了,杜松闷闷的说:“上学的时候我就看这小子阴啦吧唧的,可是看他再阴也不觉得他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有时候没事干了,我就在同学群里看他们聊天,他们说于耀志这几年帮过不少人,有个小男孩在他们医院要做截肢手术,交不起手术费,还是他给垫上的。真没想到,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记得非典那会儿于耀志还跟咱们一块儿报名参加了志愿行动呢,”史诗叹口气,说:“人都是会变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的诱惑无限大,可不能小瞧这东西。也不能全怪于耀志,都说当医生好,可一般医院尤其是小医院的年轻医生也真挣不了什么钱。这年月什么都涨就是工资不涨,如果一个人拼死拼活的干,拿的工资却只能勉强度日,这种情况下有几个人不想挣外快?卉舒你还记得吧,当初于耀志一天对你说一遍I Love You,现在想来搞笑,不过也说明当时他很单纯,喜欢谁就直接表达出来了。咱们都大了,也都变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傅卉舒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另人难以辨清的东西,带着些许沉重的音调,她说:“要是于耀志的付出跟回报能持平,拿的工资能稍微多一点能买得起房子,他还会干这种事么?他变成这样到底是谁造成的?这倒让我想起小沐了,当年她去替考,跟于耀志一样都是为了钱,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不同的是小沐那会儿年少无知,越变越好了,于耀志正好相反,年纪一把,越变越离谱了。我还记得小沐替考回来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在学校呆久了,总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出去才知道根本没那么多黑和白,满眼看的,满耳朵听的,都是灰调子’,她说黑白分明的少,灰不溜秋的多。小沐其实比我敏感,比我成熟,只是她的性子把她的成熟都给遮掩住了。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人类能思考,有责任感,有广义上的伦理观念,包括医学伦理和生态伦理,这些可以归纳为人性。可是人又是从动物进化来的,人都有欲望,欲望之下潜藏着人性的反面,兽性。兽性引发兽行,人性一旦控制不住兽性,兽行就会被引发,我看于耀志算是把人性和兽性全发挥到极致了。史诗杜松,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我就知道我现在的眼睛里没有太多黑白分明的东西了,就像我不愿说于耀志是个好人或坏人,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一个干过好事帮助过别人,也干过坏事伤害过别人的人,‘人’而已。”
杜松说:“人不人的吧,我就认一个理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人找嘛人,我厉害,我就跟你们这些厉害的玩。”
“杜松行啊!都会自恋了!”史诗拍拍杜松的脑袋:“跟曹姐在一块儿之后你可比以前开朗多了,这真是个好现象。”
“说起曹姐来,”傅卉舒好奇的溜达一圈眼珠:“杜松你跟曹姐在一块儿私底下叫她什么?不会还是‘曹姐’吧?”
杜松顶神气的推推眼镜:“我早改称呼啦。”
“改成嘛了?”傅卉舒猜道:“沛如?”
“不对。”
史诗猜:“小如?”
“不对。”
“那是什么?”
“老曹!”杜松傻笑的跟个痴呆儿似的。
傅卉舒和史诗同时崩溃。
新的一天,迎来新的报纸,也迎来新的一年。2010年的元旦没雨没风,是个大晴天,外出逛街的人有不少,戚小沐最喜欢的就是周末和假期,因为越到休息日店里越是忙,忙意味着挣钱多,挣钱多没人不喜欢,但这个元旦戚小沐有点喜欢不起来,原因很简单——感冒了。
冬天是易感冒的季节,屋里暖气十足,屋外风刀霜剑,门里门外的一晃悠,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跟感冒谈恋爱。戚小沐就跟感冒谈起了恋爱,感冒来势汹汹,前一天还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到了第二天就蔫蔫儿的发起了低烧,并且鼻涕横流,不到半个小时用了半卷卫生纸,小鼻头擦的红红的,像是按了一个红色乒乓球,看着怪可爱。
傅卉舒一边喂戚小沐吃药一边批评她:“都是在一个店里忙,人家常娥老徐都没事,就你有毛病,为嘛?见天耀武扬威的觉着自个儿身体好,见天不拿老天爷当回事,这下感冒了吧?难受了吧?让你出门不知道穿件厚衣服!活该!”
戚小沐吃完药,撕块卫生纸擦擦鼻涕,呜囔囔地说:“我都感冒了你还说我活该,你不爱我!”
“一点没错,我一点不爱你!”傅卉舒把一大杯子水送到她嘴边:“全喝光!”
“哼!不喝!”戚小沐仗着自己是病号使性子,拉起被子蒙头上不理傅卉舒了。
傅卉舒笑笑,趴到戚小沐身上往下拽拽她的被子,亲亲她的脸,顺着她的意哄她:“天大地大病号最大,你生病你是老大,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好不好?”
“我想听你说你最爱我。”
“你先喝水我再说。”
戚小沐抓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下去,抹抹嘴:“说吧。”
“我最爱你。”傅卉舒敷衍了一句。
“你真不坏!”戚小沐咧嘴傻乐,“我还想听你说你以后都得唯我独尊。”
“想得美!”
“我生病了!”
“行!我以后唯你独尊!”
“我还想听你给我读童话。”
“你多大了还童话?”
“我就爱听你读!”
“行!我读!”傅卉舒去书房拿本童话书,又揽住她慢声慢语的读:“快乐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他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明亮的蓝宝石做成他的双眼,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灿灿发光的红色宝石……”
戚小沐插嘴说:“我真想也有个这样的王子雕像,浑身上下都是宝贝,咱这辈子不愁没钱花。”
“少做美梦。”戚小沐的鼻涕又淌出一点来,傅卉舒抽张纸帮她擦擦,抱着书继续读:“世人对他真是称羡不已。‘他像风标一样漂亮,’一位想表现自己有艺术品味的市参议员说了一句……”
药性上来,戚小沐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傅卉舒合上书,安静地看着她的睡容,眉心中凝聚着化不开的爱恋。眼前的这个人不懂浪漫,从没在意过情人节,从没给自己送过花,嘴巴跑起火车来个顶个,甜言蜜语却只会说“你真好看”,实在是个没什么情调的家伙,可是跟这个人生活在一起,却有着十足的踏实。她跟自己一块儿出生,一块儿长大,在不久的将来,也会一块儿老去,当年岁上了八十,当皱纹爬满皮肤,当满头青丝变成苍苍白发的时候,她是否依然爱看童话,是否依然爱听自己给她读童话?一定是爱的,因为她是戚小沐。
是了,她是戚小沐,傅卉舒的戚小沐。傅卉舒的戚小沐是爱童话的,而童话离自己也并不遥远,两个人,一个家,不就是传说中的童话么?
是的,家就是童话,每个人都有可能去拥有的童话。它或许没有故事中的浪漫,或许没有故事中的惊心动魄,但它却有着故事中的美好结局——有情人共建一个家;也有着故事中没有提到的未来——一家人围着柴米油盐团团转。有家就有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