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样漆黑的夜,小姑娘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看到晚归又浑身是伤的他,大哭不止。
她明白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姑娘就什么都明白了。
事态的发展,远比她想象得严重。
若白每次在电视体育频道里看到明艳张扬的方婷宜,都会下意识地拿她和现下的喻初薇做对比。
廷皓是对的,他当时执意带走死活非要留下的方婷宜,所以婷宜并没有看见之后松柏的步步艰难,要不然以她那样敢爱敢恨的性子,只怕要出事。
而初薇——
初薇……
喻初薇在心里生着病。
他一直都知道。
温温清清。
浅浅淡淡……
半山苑别墅区。
方廷皓在确定妹妹房间再无动静之后,轻步下楼。
客厅里,等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端正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查得怎么样?”廷皓问道。
申波摊了摊手,“没有太大的收获。”
“碰到我爸的人了?”
“是。”
方廷皓冷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申波看着大师兄难得吃瘪,开口道:“这里是岸阳,你斗不过伯父的。他一早就收手了,但谁知道被你翻了出来,觉得父权受到了挑战,所以眼下才正言厉色。不是对付他们,是在对付你。”
“这还用你说。”
“你说你现在,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些人都尽数倒戈了,你还能做什么事?”
“你哪边的?”
“当然是你这边的。”申波耸了耸肩,“可我又不是侦探……说真的,你这次回来除了找喻初原挑战之外,更多的是,是想找他们和好的吧?”
“你觉得我会找喻初原和好?”
“那就是找若白和好。”
方廷皓英挺的眉宇间一片冷凝,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他是无辜的,只是当时……”
只是当时太小,骤然看到母亲伤重,所以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样到处咬人。
如果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不会伤害他的,更不会让父亲和外公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去伤害他。
说到底,方喻两家的事情,和若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都想找个可以排解心火的地方,松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而若白,他傻,永远都是一根筋,就那样挡在了松柏前面。
在韩国比赛期间,冠军对方廷皓来说稳操胜券,心里想着可以回去了,于是找人回岸阳探察一下老朋友的近况。
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情况,但就那些,也足以在他心里掀起浪涛。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初薇卖掉了他送的礼物,还是将钱用在岸阳元武道协会那帮人身上。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初薇在学习练功之余还学起了中医。
他真天真。
他真可笑。
信誓旦旦地在外公面前发誓,他一定会打败喻初原。
他怎么忘了,出事的是外公的女儿和父亲的妻子,他们怎么能够等他这么多年再来解恨呢?
原来不是他自请出国。
而是长辈们要支走他。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会看着办,另外有件事你再帮我个忙。”
“什么?”
“岸阳各大道馆选手的资料,越详细越好,正式比赛前一周交给我。”
“所有道馆都要?”
“都要。”
黑框眼镜后面的神色闪过一丝惊讶,看样子是要给松柏的,“知道了。”
方廷皓拿起放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说道:“楼上房间自己挑,随意。”
“你去哪儿?”
门口传来清朗的男声,“松柏。”
若白临睡前都有写毛笔的习惯,雪白的宣纸上是淡逸的行云流水,一室墨香。
只是——
他提笔后顿了顿,字只写了一半,将毛笔搁在笔搁上,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只留了一小截南窗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往旁边推开窗户。
并没有任何声音的,室内已经多出来一个人。
“你的耳力还是这么好。”
若白抬起头,书桌几步开外的人,一如几天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模样,身披五星红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少年唇角是耀目的笑容。
“这么晚过来有事?”
“不晚。”方廷皓说道,“前天来的时候更晚,更深露重。”他重重地往沙发里一躺,一派惬意悠然。
若白收起桌上的宣纸后起身,在来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明天还有早课。”
“嗯。”方廷皓扭头看他。静坐的少年,褪去印象中圆润的婴儿肥,瘦了不少,也刚毅了不少,通身的气质,像是雪山之巅徐徐绽放的冰莲,淡然清傲。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嗯,声音也低沉饱满了。
“收留我一晚吧。”
“什么?”若白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我说,让我在这儿睡一晚,我睡沙发就好。”
若白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或者……你睡沙发?”
厚脸皮。
撒泼。
无赖。
若白眼前晃过很多年前的方廷皓,和眼前的人有些重影。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若白终是败下阵来,走到了一列衣柜前,从里面抱出了一床薄被,淡然地开口:“随你。”
方廷皓咧着嘴笑了一下,摊开被子往身上盖去。
很快。屋内的灯暗了下去。
若白躺在床上,渐渐弥漫起了睡意。
大概,这是这么多年里,极少数的非独自入眠,一如当初,大师兄还在这房里的时候。
此去经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情谊深长,只要有人愿意往前跨出一步。但,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和好如初的~
☆、偏心
无论是习武还是上学,都需要早起。
生物钟形成之后,短时间内很难更改。
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喻初薇都会在自己房间里煮好牛奶后用保温瓶盛放好后,将其放在若白房门口。
这是她几年下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只是当她弯下腰去时,房门突然被打开,刚想开口喊“师兄”,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陌生的黑色皮鞋,把她的话硬生生逼咽了下去。
视线从下往上,她直起身子,黑色休闲裤、黑白相间的马甲外套,笑容飞扬。现在是清晨,第一缕曙光已经划破天际,来人身披金色霞光,如融化的金子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方廷皓反问,眼神瞧见她手里的保温瓶,“一大早送什么好东西啊?让我也尝尝。”说着便伸手去拿。
喻初薇一个侧身闪过,下意识护住手里的东西。
方廷皓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也不觉得尴尬,心情颇好:“功夫见长啊。”
“堵在门口干嘛。”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廷皓往旁边挪步。
若白穿着白色蓝条纹的衬衫,单肩背着书包。他的出现,像是搅动了气流,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
喻初薇晃了神。
人与人之间都是讲究契合度的,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此刻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竟是那样和谐,像呼吸一样自然,一如当年。
这样熟悉的场景,恍如隔世。
“师兄。”初薇的声线有些模糊,把瓶子递上去,“牛奶。”
若白接过,嘱咐说:“上学别迟到了。”
方廷皓在一边开口:“若白还要监督早训不管他,走吧初薇,我送你上学。”
喻初薇蹙眉,视线来回在两个人之间移动,最后凝神看着若白。对方淡然开口,只吐出两个字,“去吧。”
直到路过中庭的时候,她眉宇间的神思还没化开来。
倒是走在她身边的方廷皓远远看见齐刷刷飞舞在空中粗绳上的雪白道服,感叹一声:“松柏的弟子还是这么勤恳啊。”
她听见他的话,看了一眼远处瘦瘦的、拿着一把大扫帚的女孩子,随口应了一句:“自然。”
方廷皓拉回视线,说:“若白都没说什么,你还挺不待见我的。”
“若白师兄当然没那么小气,可我却没他的肚量。”喻初薇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廷皓前辈,你要是想找哥哥挑战,人在老榕树那边的木屋。可是若白师兄……他每天要操心松柏这一大家子的情况已经很累了,没空应付你。”她呼了一口气,“你别把他的宽容当做你放纵的资本。”
听了她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方廷皓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墨的黑眸有些锐利的锋芒,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初薇也觉得刚才的话可能有些过了。看他和若白师兄之间的氛围,或许,人家真的是来求和的呢?
只是,廷皓和哥哥之间的事一天没解决,那些长辈们一天不原谅当年意外,方廷皓和若白还是没有机会做回兄弟的。
这不是一台天平,两头称一称谁重倒向谁。
自始至终,若白师兄都站在松柏的阵营上,而且就算哥哥这些年不管不顾,若白师兄还是会护着他的。
不是说方廷皓的分量没有喻初原重,只是人啊,都会有归属感。
松柏是他最初的归属。
所以他那样坚守。
她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妥协,抓住自己书包的肩带,“我会坐公交车去上学,不劳烦你了。”
方廷皓站在原地,看着离开的倩影,若有所思。
两次交谈均是不欢而散。
以前用恬淡的嗓音娇娇柔柔喊他“廷皓哥哥”的小丫头,现在浑身的刺,说出来的话也挺伤人。
初薇身上有喻初原宁静温柔的气质,不过还似有似无飘着其他味道,那淡淡地如同他昨夜翻墙而来吹拂在脸上的夜风般的感觉,居然让人觉得和若白如出一辙。
到底是他养大的姑娘。
方廷皓嘴角铺上一层薄薄的笑意,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抬步往另一条小道上走去。
回来有几天了,也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