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肄刚来的时候还有些乡下人入城的模样,但遇到那个曾经生活在一起的女性魔族后,他恐慌了。
来的那天没有见到撒尔。
而他一直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半点都不想离开床铺,眼睛瞪地极大,可以看到从被子外透进来微弱的光。
好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
他还可以记得刚遇到娜娜莉,对着她那张洋溢起灿烂笑容的脸,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消散无踪,只留下那一串不知绕到哪里去的话。
……他听不懂了。
怪不得大祭司只是给他那句话的念法,怪不得神殿会那么容易放走他……
原来他所谓的金手指,其实是神殿赋予的。勇者如果选择与魔族对抗,可能能力在离开之前还会保存,但他放弃面对魔族,就会被收回神殿赐予他的能力。
曾经的他有何惧,什么话语都可以听懂,不止依靠这个渡过了在妖精花园的尴尬局面,还依靠着这个逃离了伺宠的悲惨命运。而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他有什么把握,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让魔王对他说喜欢呢。
他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说不出魔族的语言后被发现。程肄觉得自己要是没有了这个能力,他就连告白都不能告……虽然撒尔学会了国语,却也不能保证他会的有多少,他又不可能跟他说话都用国语来说……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把能让他在魔王之前立足的能力给收走了?多么讽刺的道歉,多么搞笑的神殿。
娜娜莉的兴奋得到的只是程肄那一动不动鼓着的被铺,她嘟囔一声,出去了。
程肄掀开被子,明明魔阶的天气变化不是很大,他却硬生生打了个寒战,他蜷起来,用被子裹着自己,看着那没有被窗帘遮挡住的窗户外景。
一如既往的浅暮色,一眼望不到头的暗色天空,证明着上一阶的距离并不遥远。
有点冷……程肄想着,缩了一下。
走吗?
……
“……所以说我也很纳闷呀!他完全不理我!好像换了一个人!”娜娜莉站在魔王殿台前,生气地连那条细长的尾巴都摇晃起来,“吾王,您带回来的真的是他吗?”
“是他。”撒尔笔下不停,回答地却异常肯定。
“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讲话啊——气死了啦!就好像在卡迪里面照顾的那些伺宠一样——”娜娜莉不解气地跺了跺脚,红色小皮靴发出清脆的蹬地声,“但更让我难受呀!吾王!您怎么还不去看看他呀——”
撒尔不言。
准确来说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程肄。明明希望遇见他,就算知道了他真正的来历也没有多想增添负担,但他就是退却了。撒尔让娜娜莉退下去,他表示自己做完这些必要的事一定会去找程肄——这个小魔族在离开前都问他,您是不是喜欢上那孩子了呀?
撒尔把话听进去,但他不明白所谓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待娜娜莉退出魔殿,他伸手触碰到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轻轻摩擦。
喜欢的话……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知道这个东西程肄一直带着,只是因为上回的绑架而丢失了。他找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它正在黑市被拍卖,因为是没有见过的形态而又毁不坏,价格一直在飙升。
因为要摆上去给拍卖者们欣赏,白色的表面被擦拭地十分干净,而撒尔拿到手的时候,它甚至被包在一个用魔法撑起的保护壁里。现在,这个纯白色的东西放在他的案上,跟它主人完全不同的安静协和。
撒尔把它拿起来,这东西……好像是叫做“耳机”?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肄时他的戴法,将它扣在耳边。魔王一般的形态属于类人,耳朵也是圆滑没有尖起,很自然地把它套了上去。
……他是这么做的吧?
有什么用?
撒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似乎是呼吸声,他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其余的声响,只好把那个东西拿下来。不得不说,这东西戴着也有些……蠢。
他拿着耳机站起来,他决定要去跟程肄说清楚。
或许是娜娜莉点醒了他,他也想明白,那个词究竟有着什么涵义,能让他只是念着想着就感受到温暖。就好像他出生时,父的怀抱一样。
撒尔的脚步加快,程肄被安排在他自己的卧室里,离得并不远,两百多步就可以走到。
他推门进去,没有看到程肄。往左边床的方向走,却看到那窝起来的一团。
“程肄。”撒尔唤了一声。
他看到那个人一颤,好像缩地更厉害了,细看之下,他还在微微发颤。
……的确是程肄,不是别人。撒尔感受了一下对方的魔力波动,下了定论。但为什么,他在害怕?
“不用怕,你听我说,”撒尔单膝弯起,跪上床边,他伸手想去触碰程肄,却被他躲开。撒尔看到程肄的目光,怔住了。那目光里充斥着恐惧和不甘,眼睛泛红,泪水仿佛就要从眼眶里流出来,生生把魔王的手停住了,安静了半晌,他才又唤,“程肄。”
程肄却把头一扭,整个人都被被子卷着,不露出半分。
撒尔说了什么,但他根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面对魔王,不敢开口说话,就怕知道了他不会语言后脸色沉下,将他丢回澳汛大陆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一直认为,魔王对他的好,其实都建立在他会不同的语言情况下。就算有时候对他动手动脚,产生旖旎暧昧的气氛也只是他的本能。带着魔族下阶来找他,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的妹妹能预言的话,或许他也可以。
很悲观的想法,但他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越想心里越难受。
果然还是走吧……最好了。
身后的魔王又说了一句话,魔族赖朗语的音调很奇怪,一句话总会在尾音的时候拐个弯,就连撒尔也不能避免,一个音一个音的起伏很明显不同,程肄听着就想笑,但嘴角才上扬就又想哭,他正是因为能力消失了,才会听清楚语调,不然听出的全部都是国语,眼睛又开始发酸,他眨了眨,只能看到挡住弱光的布料。
床垫的压力消失了,大概是撒尔站起来,只是一小会,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程肄把被子掀开,身后空间已经空无一人。他终于下了床,赤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觉得全身无力。承受不住地坐在床上,手肘搭在大腿上,双手捂住脸,余光却瞥到床边放着的一个物品。
——那是他的耳机。
脸上一凉,程肄用手背擦了下眼泪,伸手拿起耳机。
“一起回去吧。”他这么说着,把耳机抱在怀里,无声地哭泣。
撒尔现在的心情可以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他去见程肄,得到的跟娜娜莉无异。难道他这个勇者,心里向着的是芙玻思管理的神殿吗?那种纯洁到不能做任何事的建筑哪里值的他这么认真!
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他?因为那场直接被撞见的性、爱?他脸上表情未变,周身的魔力却狂躁起来,得找找它……
“什么——程肄回来了——?”花朵的躯干倏地拉长,花盘一颤一颤,连带着花瓣都好像要掉下来般,“让他见我呀见我呀见我呀——”
“他不说话,”撒尔对着这毫不畏惧的曼陀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是因为什么?”
“看你不爽快?”
“……”
“好吧、好吧——”曼陀罗把花茎伸直,“被施了魔法吗?”
“没有。”
“那……”花朵侧弯下身,好像在纠结地思考什么,“是被收回了魔法?”
这类事也只有问曼陀罗才会知道。曼陀罗,其实除了撒尔和芙玻思,没有人能认出它本来的面貌,因为长得实在太巨大了,完全看不清它原先的模样。它活得比神魔两主还要久,或许是与父同岁,虽然个性不知为何奇怪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博学的……花,因为它是由父养殖而成的唯一一株沙成亚。
说起沙成亚应该是所有人类都晓得的一种植物,它易生长,但只要一被移植就会枯萎,无论用什么魔法都救治不回来,并且每株沙成亚寿命很长,只要不将它移植就会一直生长下去,所以当不需要它的时候人类就会把它脚下的土挖掉,整株拔起,它会自行灭亡,而沙成亚本身就带着属于空间的魔法,长成的沙成亚如果被施于魔力,就有可能传送到与它年龄相符的沙成亚所在地,所以沙成亚也是每个主镇传送阵的必要植物之一。
有一种魔法,叫做与父同生。
而曼陀罗这株沙成亚,也会懂空间魔法。程肄当时见到它的时候根本没有提起他要寻找什么,就错过了。
与父同生的魔法,这个异世界只有血缘联系的三个人可以用。被施于魔法的人会得到父的一种能力,那就是了解众生,所以程肄才会听懂所有种族的话,但却听不出不同。
“咒语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芙玻思可以使用的话,你去找她就好啦。”
撒尔沉思,应下。果然还是得找她,以及那个赌注……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图书馆的小门,这股突如其来的魔力,分明就是程肄的!
……他想做什么?撒尔心底莫名浮躁起来,总觉得如果不去看看的话,可能就会失去什么……
撒尔出了图书馆就直接出现在他房间门口,离得更近了连魔力召唤来的元素都能用肉眼看见,这么强大的魔力,程肄他要做什么?!
他用力把门推开,一阵风扑面而来,他看见程肄跪在房间的中央,元素吵嚷着形成丝带状围绕在程肄周身,程肄仿佛刚刚念完,他听到声响回过头,对上撒尔的目光。
他刚刚放在床边的耳机已经被他挂在了脖子上,那元素碰撞扬起的风使略有重量的白色物品都晃动起来。
“程肄!”他伸出手,手心散发着暗黑的光芒,元素还没有融合完,就看见程肄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好像充满了释然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