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孩子?”我明知故问。
“就是他,这个孩子叫立树,是他妈妈取的名字。很不错的名字对吧?来,树树,过来见过叔……来见过大哥哥。”
我想秀朗是蠢到以为把我的年龄叫轻一点,我就会龙心大悦。他不知道我现在宁可自己老一点、成熟一点。
成熟一点就会木然一点,比较不容易受伤。
男孩被秀朗推到我眼前,他却没有依照秀朗的指示谄媚我,只是像刚刚在门口那时一样,单纯地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的鼻子是长在嘴巴下面一样。
不过这我倒可以忍受,至少比跪在我面前的某人让我好受多了。
“要我照顾这孩子?”我冷笑了一声。“多久?”
跪着的男人抬起一丝眼线看了我一眼,然后他举起了两根指头。
“两个小时?你是要去约会吗?”
秀朗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两根手指头仍旧举着。
“那是两天?短期旅行是吧,这样的话,托给安亲班照顾不是比较干脆吗,你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我冷笑。
秀朗的脸色似乎越来越苍白,他仍旧维持跪着的姿势,我想再跪下去他搞不好要说“微臣惶恐”了,他又摇了摇头。
“你该不会是说两个月吧?这没可能,我每天要打工,回来都已经三更半夜了,再说这里实在太小了,我一个人住还勉强可以,再塞个孩子进来实在太挤了。要是你给我一个月一百万的伙食津贴我倒可以考虑,只是这样的话,你不如请褓母还比较划算。”
我仁至义尽地解说,其实如果他脱口要给我一个月一百万,考虑到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缴,我搞不好会脑子烧坏同意也说不定。
但是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直都没有起来,我猜他有可能脑溢血了。
“对不起,恒恒!”
秀朗忽然双手合十,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求求你了,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么一次!我拜托你,至少替我照顾这孩子到他成年,求求你,我给你嗑头了,恒恒!”
我傻住了,伸出食指来掏了一下耳朵。
“……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孩子今年已经十九岁十一个月又二十九天大了,只是像你一样发育不良长成这样而已。”
“……立树他今年六岁,刚准备要上小学。”
“你刚刚的两根手指,指的是二十年?”我不怒反笑。
秀朗不敢吭声,像只柴犬一样跪坐在地上,摇着尾巴
“林秀朗。”我叫他的全名,脸上仍然维持的笑容,但那纯粹是因为我的表情僵掉的关系。
“我们几年不见?”
“六年又七个月。”
“你有联络过我一次没有?”
“……没有。”
“快七年不见,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是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星期天上午,一出现就带着一个孩子,要求我养他一辈子?”
“不,恒恒,你听我说,我也是被逼的啊……”秀朗还想再说,但我知道对付这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让他有机会开口。
“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我截断他。可以的话,我真不想问这问题。
秀朗低下了头。“这是我的小孩,亲生儿子。”
我真的不想承认,那一瞬间像针刺透一样的不适感。
“我以为,自己的儿子自己养,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
“我也很想自己养,可是……”秀朗似乎难以启齿似地,半晌看见我的眼神,才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我妻子的儿子。”
我傻眼了。
“林秀朗,你该不会要说,这是你和情妇生的孩子?”
我真希望他能摇头,但秀朗没有一次不违背我的期望。他点头了。
我感觉自己的手掌在发抖。“我们分开才几年?六年对吧?当初你为了和你父亲指定的女人结婚,六年前『不得已』和我分手。然后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六年前就跟情妇生了个儿子?阿郎,你现在是在开玩笑吗?”
如果我是艺人,一定要检查房间哪里装了整人摄影机。六年以来,我一直以为让我的人生高潮起伏至此的,只有那个叫爱文的女人,就是秀朗现在的原配。
但是我现在发觉我错了,我不是打输了一场仗,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算在战场上。
“不是这样的,恒恒,你误会了!”
秀朗急着解释:“我和这孩子的母亲是婚后才认识的,就是你不辞而别,而我和爱文结婚之后。我和你分开六年零七个月,树树明年五月才满六岁,这就是明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啊。”
“是啊,真是个忠诚专一的好情人。”我不凉不热地说。
秀朗叹了口气,虽然我诚心地觉得该叹气的人是我。
“我也知道这事情是我不对,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是不喜欢爱文,但是树树的娘……那个女人太惹人怜爱了,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女人,一点都不像做情妇的料子。她只是……单纯地爱着我而已,我不能不管她。”
我单纯地觉得不能再放任这男人讲下去,否则我会做出连我都无法想像的事情。
“我认为这件事情,交由他的妈妈来做,会比我这个粗鲁的男人,而且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陌生人适当。任何有常识的人都会这么判断对吗,阿郎?”
秀朗沉默良久,露出了像是难过的表情。
“如果他妈妈可以照顾他,我也不用厚着脸皮来麻烦你了。”
厚着脸皮?他刚刚是说厚着脸皮吗?原来他字典里有这个单词,真是令我惊艳。
“什么意思?”
“树树的妈妈上个礼拜出了意外,员工旅游的游览车翻覆下了山谷,新闻有报,全车的人死了一半,树树的妈妈不幸就是那一半。”
我想了一下,上礼拜好像还真有这么个新闻。『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社会一隅看似与我无关的小小悲剧,往后竟会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很想下这样的感语,但我现在实在没那种浪漫的心情。
我注意到那小男孩,他还在吃他的麦当劳鸡块,彷佛没听见大人的对话,或觉得这些对话与他无关似的。
“总而言之,我不可能帮这个忙。”我冷着脸站起来,“我下午还要去报社打工,如果没事的话,你可以去享受你的周日假期了。”
“恒恒!”
秀朗一下子急了,他竟然伸手握住我的小腿。
“拜托你……其实我求过很多人、很多朋友,也拜托过已经当妈妈的女性友人,但没有一个肯同情我一下。我知道你心底始终还在意着我,不会弃我于不顾,所以才把你当作最后的避风港,如果连你都不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正桓,冷静。“请你出去。”
“我、我可以付养育费!”秀朗叫了起来,仍然巴着我的小腿。
“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我现在接管了我爸一间分公司,财务比较自由了,不像以前,我不会让你无偿养育树树的。你觉得多少比较好?一个月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三十万可能有点勉强,但我会尽量试试看……”
当年刚和秀朗分手的时候,我也曾像每一个被迫分手的情人一样,幻想着秀朗有一天会回心转意。我甚至想过他抱着我的大腿,要我回到他身边的情景。
没想到分离将满七年的现在,他真的来求我了,却是我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阿郎,我很累了。”我充满各种意义地闭了一下眼,“我还想睡回笼觉,请你出去,带着你家儿子,我说最后一次。”
“你真的就这么无情吗,恒恒!”
秀朗大概真被逼急了,他往上摸,真抱住我满是腿毛的大腿。
“我是你的阿郎啊!以前你还跟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会跟在我身边一日。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旁人怎么说我,你都会把我当成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恒恒,难道你就这么过分,忍心看我的儿子流落街头,活在和我一样没有母爱的环境里吗?”
像大树一样高 3
“我是你的阿郎啊!以前你还跟我说,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会跟在我身边一日。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无论旁人怎么说我,你都会把我当成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恒恒,难道你就这么过分,忍心看我的儿子流落街头,活在和我一样没有母爱的环境里吗?”
我的小宇宙终于无视我的意愿,爆发了。
“林秀朗。”
我深呼吸、再长吐气,长吐气、再深呼吸,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我全身发抖,才发现我的指甲很早以前就按进了掌心,还在流血。
“过份的人是谁?……无情的人是谁?”
我的手抖个不停。可以的话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再为这个人生气,六年多以来我已经为了同一个人生过太多气、流过太多眼泪,扣打早就已经用光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再阿Q一点,煽自己两巴掌了事就好?
“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曾经这么地喜欢你、曾经这么爱你,你还忍心把你和另一个情人生的孩子推到我面前,那个情人还不是你的老婆!还要我养育他,要我和他朝夕相处,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而这一切就只为了不让你和那个夺走我一切的家闹翻!”
秀朗像是被吓住了,他看着我的脸。“恒恒,你果然……”
我捂住下半边脸,不让自己眼睛的汗流过鼻梁,我站起来,甩开秀朗抱我大腿,一手把他拖起来,一手顺势拉起来在吃鸡块的立树。
“你滚。”我用零下二十度的声音说。
“恒恒,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这么喜欢我,我想过了这么多年,你应该已经释怀了,所以才会想到来拜托你……”
我再不说一句话,我用脚趾尖踢开我家的门,然后一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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