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李傲然转过身,笑了一下,某个瞬间,让李绮绿想起了他小时候,站在轻井泽的阳光里,向上一跃,摘下一串葡萄,那样虚幻而幸福的笑意,模糊硝烟。
“一直以来,阿傲欠你们一声对不起,一声谢谢。”
闻言,李绮绿却有些疑惑,摇摇头,柔声道:“生死之事,你……”
李傲然很累了,不想再开口,只淡淡道:“他是我的,无论生死,等待就是。”
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吧。绮绿若有所思的想,他太冷静,太聪明,让一切都维持著美好的样子,任心里千疮百孔,不停勉强著自己。
所谓的热爱生活,热爱亲人朋友,好好的和恋人相爱。就像一个程式,他会照做,强大无匹的照做,而不需要输出的窗口。
不是不想,只是习惯了成为他人支柱。
手术在进行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终於结束。红色指示灯倏然灭掉,李傲然身体一颤,大步跨上前,迎上了李蔚然疲惫的眼神。
他摆摆手,示意护士把病人推到重症监护室,一只手阻止了李傲然想要扒开白布触碰苏星河的动作,沈声道:“你暂且安心,跟我回办公室,听我说。”
夜色斑斓。上岛市到了这个时间依然灯火通明,如坠红绿。李蔚然双手插进白袍口袋里,镜片下的凤眼闪过一抹黯然,低声道:“我尽力了……”
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身体被李傲然强转了个圈箍在极其近的距离里,那人目光灼灼,几乎要把他没顶烧光,定定道:“说清楚,星河究竟是什麽情况。”
“事实上……他从未好好照顾过自己。”李蔚然语带憾然,摇摇头,淡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取出子弹的过程还算顺利,星河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是……”
“他的视神经受到了损伤,虽然眼部构造一切都好……以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闻言,男人一阵恍惚,一手撑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年,在那个落满花雨的青石板路上,他赞他一双眼睛绝美,犹如星河误入。还强给他改了个过於妍秀的名字,而今看来,一切竟然都显得那麽讽刺。
作为一个医者,此时李蔚然的眼神是冷静悲悯的,作为一个哥哥,他又显得不够冷静,顾不上自己此刻已经身心俱疲,想著怎麽用更和缓的用词安慰面前这个男人,手掌伸出,最後压在了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医者才继续道:“你应该发觉了他平时走路是有问题的,因为脚骨曾经受过伤。这一次在右边小腿经历巨大砍伤之後,他非但没有立刻就医,反而忍著疼痛更加剧烈的活动下肢进行枪械战斗,当天下雨,雨水雪上加霜,伤口大面积感染,我没有办法……患者要先救死,才能扶伤,所以只有截肢……”
又一道晴天霹雳轰然降下,让男人本就紧绷一线的神经也濒临崩溃。
李蔚然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肩膀,心中苦涩不能说出口万一,几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最後只余一声“阿傲,对不起……”
“不是。”李傲然短暂的脑内空白之後,反而越发冷静,只是脸色难看,摇摇头,说话都不走脑子的模样,“是我和他的错,和你没有关系。二哥,休息吧,我去照顾星河。”
他没有办法阻止他。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心力交瘁,却不忍心叫阿傲休息。
没有人会比当年亲自给阿傲做手术的他更明白,苏星河在他心里意味著什麽,因此不忍心,不能开口。
特护病房里面很安静,只听得到打点滴和仪器运作的声音。那个总是温颜微笑却又杀伐决断的人静静躺在床上,黑发凌乱,面色苍白,氧气罩下呼吸微弱。一只手打著点滴,细瘦,露出了青筋。
李傲然坐下来,握著他另外一只手,面无表情,岿然不动的注视著那双紧闭的眼睛,良久,良久,神情依然淡漠,却从眼框里慢慢流下两行泪水,滴在他手上。
“星河,你受苦了……”
千言万语,除了一句受苦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言语,一切都太过苍白,太过虚伪。
一连几天,苏星河都没有醒过来,一直靠营养液和各类药品维持著生命体征。苏秋月和苏忍冬每天来看望他,最先入眼的都是李傲然满脸狼狈,恍若入迷一样的守在星河身边,桌子上的饭菜每天都在换,却没有人动过。
再这样下去,星河还没醒,阿傲会首先倒下。
他的精神很清醒,真的很清醒,只是不愿离开,想就这样守著他醒来一样。
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敢再经历第二次了。
所有人来劝说都没用,李傲然恍若未闻。直至最後把李暮然惊动,李家大少放下手里所有工作,亲自来到医院,一双深邃湛黑的眸子扫过都是半死不活的两个人,没有说话,直接伸出手,劈中李傲然脑後,力道用的很巧,没有伤害到他,上前接住了一劈晕倒的胞弟。
Jassic走过来要护送五爷回家,被李暮然摇摇头阻止,他亲自抱起胞弟,缓步走出病房,沈声道:“照顾苏二少。”
Jassic闻言,点点头,躬身注视地面,开口道:“您交代给警署施压,封锁靖海火拼一事已经办妥,经此一役,黑道势力重新洗牌,幕後势力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李暮然点了一下头,表示已经清楚,沈声道:“退。”
Jassic立刻转过身去联络护士,照顾苏星河。
在李氏,惊动李暮然是一件很不易的事。同时,也意味著後果很严重。
他亲自开车把弟弟送回家,安置在大床上,看著李傲然眼下憔悴的黑眼圈,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给他拉上被子,遮好窗帘,吩咐小百合好好照料,有事叫他。
男人的书房背阴面,因为阳面的屋子都让给弟弟们住了。他坐在椅子里,背靠门的时候就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特助在心里暗暗怜悯著即将遭殃的人,面上却是不动如山,开口道:“靖海火拼一事,警署没有问题,企图杀害苏先生的人也基本有些眉目,您还需要再等三天。”
李暮然缓缓抬眼,冷光一闪而过,给了两个字,“调查。”
特助叹了一口气,权衡一阵,沈吟道:“恕我直言,李先生,调查清楚之後,您要怎麽处置?”
男人阖上眼,薄唇却勾起一抹怒极了的笑,“剿。”
“我明白了。”特助点点头,继续道:“唐显祖和靳磊两股势力我可以借助外力做到,李氏干干净净不沾血,只是,有一个人,似乎不太好办。”
李暮然没有问是谁已经洞察,眼神扫过桌子上摆的几张扑克牌,指尖掠过,竟都全数变成了黑桃A,淡道:“随他。”
特助有些犹豫,反问道:“这样好麽?他……一而再再而三对五爷不利。”
“他会败。”李暮然仍然神情淡然,仿佛在品茶弈棋一样的云淡风轻,语气却异常坚定狠辣,“不仅会败,还会败的无地自容。”
短短几句话,特助冷汗差点流下来,呼出口气,道:“我明白怎麽做了。”
“退。”
助理离开之後,暗处的阴影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洗破了皮的牛仔裤,高龄长毛衣,抱胸而立,眉眼弯弯,笑若春风。
“我刚才去看了五哥情况,因为累了,他睡得很熟。”
李暮然抬眼看著他,开口道:“你有事想问我。”
李澈闻言,微微一愣,走到他身後,动手揉捏他僵硬的肩膀,淡道:“我没有事想问你,只是,你忙了那麽久,墨尔本那边正到关键处,你扔下所有事回来处理五哥的问题,阿澈猜测,大哥是动怒了。”
“嗯。”
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只是应了一声。李澈却失望的叹了口气,停下手,弯腰凑到他耳边,柔声道:“你不能说是因为想我了?”
“喜欢听谎话。”男人回过头,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淡淡抬眼,“对你而言,趣味麽?”
“喜欢说实话。”李澈照单全收,甚至轻挑长眉,回敬道:“对你而言,有瘾麽?”
李暮然淡淡的看著他,眼眸沈沈,不动声色。李澈摇摇头,举双手道:“我投降,现在来说正事。上次帮百盛度过难关,虽然东风资本耗力不少,但是目前已经恢复正常运营,下个季度我把报表交给你。”
男人站起身,一手握住李澈肩膀,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的家庭医生最近体检说什麽。”
“老样子。”李澈不以为意,微微垂下眼,呼吸著过於思念的味道,淡道:“连转三天,你也该休息了,走吧。”
李傲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转天清晨了。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精神好了很多,在浴室洗了澡,换身衣服,刮了胡子,走出卧室。
他侧头看著正在喝咖啡看报纸的大哥,闭上眼又睁开,开口道:“大哥,是你把我带回来?”
李暮然抬眼看他,道:“你无法做出合适的判断,我来做。”
“是啊……”李傲然微微一笑,有些发苦,穿上风衣外套,道:“我放心不下星河,该回医院了。”
李暮然没有阻拦,眼神淡淡,不知道眸底藏了多少他们永远也看不到守护和辛酸。
李傲然还有些不习惯,挑著眉看他,问道:“你真让我出门?”
“既然你不想出。”李暮然站起身,转身走回书房,半阖著眼道:“也好,允。”
“别允啊,我这就走了。”
第二十七章 同归
注视著面前这个背影,因为奔跑急促的步伐而凌乱的呼吸慢慢平整,然後拉扯著痛。
某些时候,他常常想,你感到不舒服的生活往往是很多人期待而无法享有的。但是,也有那麽一些人,却过著永远无法被别人期望的生活,珍惜这个词,也来的太过无礼。
今天阳光很盛,金灿灿的铺了一室,那个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羸弱白衣,一头整齐长发,微微仰著头,浴在光线里,飘舞的微尘之下。
那麽安静,那麽苍白,不哭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