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赶紧把小酒壶递上去,程宇喝了一大口,眼泪都辣出来,酒露烧心,热力从内往外涌,冷热相激,浑身的皮肤又疼又痒。湿透透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快要结出一层冰渣子。
程宇转脸儿又下去了一趟。
那学生抬头一看又是程宇,都快哭了:“警车哥哥你,你,你别来了,哥你快回去吧……”
罗战这会儿工夫跑到了汉白玉石头桥上,眼看着桥下头程宇泡在冰水里,跟桥墩子上摽着的孩子喊话。
罗战一看这哪行啊这,这他妈的是在救人吗这个?救人再把自己冻坏了可怎么办啊!
罗战在桥上嚎叫:“程宇你快回去!快上岸去!!!”
程宇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浑身僵硬得冲罗战挥挥手,喊不出话。
桥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战心急火燎,在人群里蹦高儿地骂:“程宇你就这样儿,你老是这样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程宇又被同事拉回船上去了,一伙人拿棉被晤着他。潘阳俩手啪啪啪拍打程宇的脸,跟抽耳歇子差不多。程宇的眼神儿都冻木了,俩眼发直,不会转弯儿了。
待到程宇第三趟下去的时候,那学生摸黑一看,还是这个警察,不知所措地都哭了,两行泪冻得像挂在红脸蛋上的冰镏子。
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牙齿剧烈打战,带着恳求的语气:“你看,我都,下来,三趟了……你就,跟我,上去吧……”
程宇本来就没吃晚饭,冻饿交加,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的头疼得像要从眉心处裂开,胃里烧痛如同刀绞,脸色青紫,两眼发黑,一只手攀着水里的铁栅栏,就快要支撑不住。
罗战看见程宇的手脱了力,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突然向水里沉了下去!
船上和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
罗战脑子里嗡得一声,血往脑门儿上撞,头重脚轻。他徒劳地爬上岸边围栏大喊大叫,眼睁睁瞧着程宇在水里被绳索拖拽上船,毫无知觉力气的身体像挂在船帮上浸满了水的一只麻袋。
“程宇!程宇!!!!!!!!!!”
罗战嘶吼。
他那时候突然害怕极了。
他这辈子亲身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可不敢再来一回。程宇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简直是挖他的心、要他的命了。
一群同事七手八脚地给程宇剥掉外边儿一层厚重粘连的湿衣服,再拿大棉被裹上,晤手晤脚,推拿心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宇痛楚的喘息声。
程宇累得不能动弹,血液凝滞,四仰躺在大鸭子船的甲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墨蓝色清澈的夜空,瞳膜上繁星变幻出奇异的图案,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罗战喊他的名字……
又有人划着小船增援,罗战突然甩脱大衣,腾空翻过围栏,跳下岸堤,扑进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入他的衣服领子,他顿时弄明白了,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上那些倒霉蛋都是怎么冻死的。
真尼玛的冷啊我操!!!!!!!!!!!!!!!
罗战嗷嗷地像只大雁似的在水里扑腾,蹿上小船,劈手夺过船桨,哗啦哗啦地就划过去了。他重新又跳进水里,游向那个桥墩。
潘阳瞧见了,急得喊:“罗战你回来!你你你,你没系保险绳呢你不要命啦!!!”
程宇挣扎着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吃惊地盯着罗战水中的背影。
罗战是脑子气炸了,火儿大了,摽住桥墩子,一把薅起那孩子的衣服领子。
小眼镜吓坏了:“你你你,你干嘛,不,不要……”
罗战破口大骂:“你妈个不要!你瞎折腾什么,跟老子上岸去!”
小眼镜吓得拼命摇头。
罗战冒着火质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眼镜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叫徐晓凡。”
罗战怒哼哼得:“好,徐晓凡,我问你,你瞧见刚才那个警察了吗?”
小眼镜哀怨地点点头。
罗战扯着脖子怒吼:“他为了救你一命他都跳下水来三趟了!这水多冷啊,把人都快冻死了,你妈的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懂不懂事儿、有没有心肝啊你?!
“你看在他这么辛苦这么玩儿命地救你,你好意思寻死吗你对得起警察同志吗你他妈的要折腾到啥时候啊你!!!”
小眼镜也内疚了,觉得对不住认真负责的小警帽儿,呜呜呜地哭。可是寻死这事儿有时候就像某种强迫症,或者癔病,不达目标不罢休似的,这时候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罗战只泡了一分钟,也冻得小腿肚子快抽筋了。
小眼镜忽然小声抽泣着对罗战说:“你不懂,我,我,我喜欢我们班长,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女生……”
罗战:“……啊?”
小眼镜哭着说:“我,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呜呜呜……”
哎呦喂……罗战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掰过这孩子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道:“同性恋怎么啦?哪个小王八敢瞧不起你?!”
小眼镜:“唔?……”
罗战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喜欢你你去追啊,他瞧不起你你就不敢去喜欢他了吗?!”
小眼镜小声说:“唔……可是他们说我是娘娘腔,说我恶心,说我变态……”
“他姥姥的变态!”
罗战拿手一指不远处的鸭子船:“你看见船上躺的那个警察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吗?!”
小眼镜傻乎乎地摇头。
罗战话音铿锵地说:“他就是老子喜欢的人!!!”
小眼镜蓦然瞪大了眼。
罗战跟那孩子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地吼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的人他妈的也不稀罕我!可是有人敢说老子有毛病、老子娘娘腔吗?你看我像变态吗!
“我就明明白白理直气壮地喜欢他了,怎么着吧?谁还能拦得住老子真心扒肺地喜欢一个人吗?怎么就不成啊,我不配喜欢他吗!!!”
小眼镜怔忡地看着人,被罗战那股子与天斗与地斗舍我其谁的气势震慑住了。
罗战低吼:“小子,哥是过来人,我告诉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不在乎对方怎么样,怎么看咱,咱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等着他回心转意……
“你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不是要看你在这里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还他妈玩儿自杀,你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是在于你到底为对方做过什么你为他付出过多少!咱只要付出了让他明白了咱就值了就不后悔!!!”
小眼镜哭了,鼻涕眼泪哗啦哗啦得。
罗战伸出手:“小子,折腾一晚上了,走,跟哥回去。”
这俩人湿淋淋地被大伙捞上船,一个累得趴在船板上嗷嗷地吐脏水,另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罗战还不停地哀嚎“抽筋了,老子右腿转筋啦”。
一群小警察都特别好奇,罗战究竟跟那孩子说什么了。
这边儿下去好几趟劝说无效,怎么罗战下去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这孩子就突然想通了呢?
程宇跟罗战俩人并排躺在一起,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程宇扭头看罗战,就这么看着,漆黑的眉拧在一起,撅着嘴,怒哼哼的样儿。罗战一看程宇那表情,就是在埋怨他呢,尼玛又多管闲事,尼玛又见义勇为,你烦不烦你瞎起什么哄,多危险啊你挣那份工资了吗巴拉巴拉巴拉……程宇那一套他听多了,都会背了。
罗战双手合十捂着脸,嘿嘿嘿得乐起来,躺在人堆儿里仰望天空,乐得潇洒无惧,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个儿真他妈的伟大!
他跟徐晓凡那傻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心里话,挂在心尖尖儿上想要对程宇倾诉的话。
他那天对程宇放了几句狠话,回来之后很快就后悔了。他每次跟程宇甩脸色,都会后悔,觉得自己脾气太臭,觉得程宇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值得自己全心全意地付出,再多爱一点儿,爱得还是不够狠。
程宇如果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呢。
结婚了也不妨碍他继续喜欢他。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能够给程宇幸福、光明正大地宠他爱他一辈子的人,不是自己了。
华子联系了学校,开警车把救起来的学生送回学校去。
罗战看见程宇从棉被里爬出来,身上的制服长裤都冻硬了,支支棱棱得不成型儿。
罗战一把拉住:“程宇,我送你回家。”
程宇皱着眉头:“我还有事儿呢。”
罗战诧异:“有啥事儿啊?这大晚上的,都快十点了。”
是啊,都忒么的快十点钟了!程宇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头皮发麻。他连忙拨回去,这回轮到叶雨桐不接他电话了。
程宇把警服大衣往湿衣服上一套,嘴唇还是灰白色的,就往公园大门口走。
罗战赶紧追出来,俩人一路跑,身后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迹。
那晚是罗战把程宇送到约会地点的餐厅。
他一路上开着车,不断地扭头看程宇。程宇坐在副驾驶位上,都来不及把座椅放倒,直不棱登地坐着,就迷瞪过去了。
罗战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给程宇烘着衣服,怕这人着凉,又把自己的加厚羊毛大衣脱下来给程宇盖着。
程宇的头发零零散散地披在脑门儿上,面容疲惫,衣服上带着泥水,脏兮兮的。刚才在冰水里泡那么久,差点儿冻僵了,缓了半个多小时才暖和过来。
罗战酸不唧唧地说:“程宇,你说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丈母娘,能捞着好儿吗?”
程宇闭着眼哼道:“我忙工作弄脏的,我又没干别的……总比爽约不露面儿强吧?”
程宇赶到餐厅,大堂里还剩几桌残羹冷饭,服务员都快打烊了。
程宇赶忙问:“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带着父母来吃饭吗?七点钟时候来的?”
服务员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