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贵是几时开始变成这样的……?
幼年时的他明明是个开朗爱笑的孩子,应该也像现在的道贵一样天真烂漫才对,想当初国贵还对他疼爱备至。
约莫是从国贵进入全体住宿制的陆军幼年学校后,和贵就开始变了。他变得常常口出嘲讽,完全不复以往可爱模样。
在国贵离家就学的岁月里,和贵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大哥是笨蛋。你会被这个家拖累,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的。」
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国贵之前一直这么想。
他不希望清涧寺家毁在自己这一代手上。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将整个家族扛在肩上,深怕一个不注意会让它受伤。
不,也许该说国贵只剩下这个家了,他就像害怕溺死的落水者渴望攀附能依靠的东西,紧紧抓着整个家族不敢放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国贵咬紧下唇以防自己当场崩溃。
到头来,清涧寺家对和贵而言不过是个妨碍自由的枷锁,欲除之而后快。
他一定认为打算死守家族的国贵愚蠢至极。
「算了,随你要去哪里尽管去吧。」
只有国贵执着于这个家,被它牢牢束缚着。那么拼命的他简直可笑。
到底他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非得赌上一切,甚至赔上自己的爱情?
此刻,国贵的心情已非绝望两个字可以形容。他的身心憔悴至极,强大的疲惫已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无力思考。
拘留所内寒气逼人,还有股馊水似的独特臭味。
根据浅野的说法,辽一郎的审问作业是由特高——特别高等课执行,比起杀人嫌犯,他更被视为思想犯对待。
「这边。」
带路的警官对身为陆军中尉的国贵表面上尊敬,眼神却充满怀疑。
若没有浅野帮忙,他根本不可能见到拘留中的思想犯。只有在这种时候,国贵才会感谢浅野在军政界的影响力。
「……好冷。」国贵低喃道。
「你还好吧?脸色看起来很差呢。」
同行的浅野似乎注意到国贵的脸色苍白。
「不,我没事。」
是吗?低语后他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里等,接下来就请他带你进去吧。」
「好。」
「说不定这将是你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可得好好珍惜短暂的时间啊。」
直到最后,浅野仍不忘嘲讽一番。
他欠浅野的人情已愈来愈多。
那之后,他曾向浅野仔细询问事情的经过,听完后几乎可以确定辽一郎是无辜的。毕竟,若从死者的死亡时间回溯,辽
一郎就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当时他跟国贵在一块儿,两人肉体交叠,尽情地品尝彼此的体温。
但国贵明白如果说出这件事,自己也将面临危险。再加上浅野百般交代,要他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辽一郎的立场可
能变得更加不利。
如今国贵的立场相当微妙。
职场的同事都尽力掩护国贵,长官斋藤则满怀歉意地要他别把之前提的相亲放在心上。当然也表示取消相亲与此次事件
无关,但国贵其实心知肚明。
斋藤还说辽一郎的被捕跟国贵并无关系,所以他之前在陆军努力挣来的地位并不会因此改变。不过,国贵却渐渐觉得不
管情况变得如何,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反映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脱序奔走。
他该如何定位久栖心中的情感?它就像静待孵化的卵一般,被国贵小心翼翼收藏在自己心中。
「马上就到了。」
里面的空气冷澈入骨,每个监牢里都拘留了几个嫌疑犯。而其中一隅似乎专门用来关运动者,外观明显不同。
往里头一看,有个极度脏污、团块似的物体直挺挺躺在地上。那是个浑身沾满血迹的男人,瞪大的双眼早已没了生气,
显得相当混浊。
看他那样,八成是被彻底拷问过吧。辽一郎也会是这样的吗?
国贵心里打定,不管情况再糟,他都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瞧个清楚。但亲临现场后,却有些害怕面对现实。
「在这边。喂、成田!」
辽一郎被关在最里面的监牢,当警官厉声大叫时,他正虚弱地坐在床上。他的脸完全失去了光彩,脸颊明显肿大。
铁定被狠狠揍过吧?国贵心痛地想着。
沾满血迹的破烂衬衫让人怵目惊心。
听到国贵不由自主接近铁栏的脚步声,辽一郎缓缓抬起头。
「……国贵少爷。」
那是极度干哑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辽。」
「你来做什么?」
「来确定你是否没事。」
像要回避国贵的视线般,辽一郎起身走向狭小的牢笼深处。看他拖着脚走路的蹒跚模样,在在说明宪兵队的拷问有多惨
烈。
霎时,国贵想起辽一郎曾工作过的书店店员走路的姿态。
「你有没有受伤?」
国贵死命压抑不停涌上喉头的不祥感觉,强装冷静地说。
「你看我这样就该知道了。」
「过来这边,辽。我想看看你的脸。」
国贵柔声低喃却得不到回应。
「辽。」
他强忍着内心的焦虑,耐心等待辽一郎行动。无奈的他只好重重叹口气,起身走向国贵。身材高壮的辽一郎隔着铁栏俯
视国贵。
「辽……」
「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辽一郎低声却满怀责备与诘问的嗓音,让国贵全身猛一缩。
「我只是来弄清楚事实而已。你根本没杀人对吧?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辽一郎并未答腔。
「快告诉我,快说你没有做啊!」
「你问这件事做什么……?」
「我想救你。」国贵嗫嚅道。「那天你明明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杀人。」
「你要替我作证吗?」
不,他没办法这么做。
他真的很想救辽一郎,但还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耽溺男色的事实。
「你办不到的。你就忘了我吧。」
或许看出国贵的犹豫,辽一郎轻笑道。
「我不要……!」
他绝对无法忘了辽一郎,也无法当做两人从来没见过。
辽一郎的身影、气息、声音,早已深深刻在国贵的肉体与心灵了。
国贵伸出手轻触辽一郎抓着铁栏杆的手指,想借此分些体温给全身冷透的他。
「你难道忘了我最恨什么……?」
国贵心脏猛一抽痛。辽一郎最恨的就是国贵那自以为能拯救他人的傲慢。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救你。」
听见他这样低语,辽一郎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或许察觉警官往这儿走来,于是他紧抿嘴唇粗暴地抽回自己被
握住的手指。
「清涧寺中尉,时间差不多了。」
「我马上就来。」
结束了前后不过数分钟的短暂会晤,国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
这真的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吗?以后再也无法见到辽一郎了吗?
——不,他不要辽一郎死……!
这时国贵才真切体认到,从事运动的辽一郎经常在鬼门关前游走。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掉的!
朝带路的警官道谢后,国贵走出了拘留所。在入口处悠闲抽烟的浅野瞧见他走出来,随即绽开一抹笑。
「情况如何?」
「看来宪兵都很擅长拷问呢!」
听到国贵气愤似的抱怨,浅野仿佛看到稀奇事物般望着他。
「听说那男人口风特紧,特高十分焦急。而我们这边当然是不希望闹出人命啦。」
就算被拷问至死也不会有人说话的。深知这点的国贵不停告诉自己,绝对要早点救出辽一郎。无论用多卑劣的手段都无
所谓,只求能早日让辽一郎离开那间狭窄脏乱的囚房。
他已经没时间可以犹豫了。
「那么,现在该你换我这份人情了?」
犹如法官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