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把防身用的手枪是国贵的私有物
平常他难得带在身上,但今天却已将子弹全数装填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开枪,辽一郎绝对当场毙命。
「是死是活就由你来选择。」
周遭机器的热度让国贵不停出汗,但奇妙的是,他发觉此刻自己竞然异常冷静。
「你难道没想过我有可能说谎?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姑且撒谎说愿意退出运动。」
「所以在你还没反悔前,我要你赶紧逃到国外。等一下就动身。」
国贵的回答出奇冷淡。
面对随时可能遭逮捕的辽一郎,他绝对不能有一丝迟疑。在国内停留愈久,被逮捕的危险就越高。
「国外……?」
「你这次能获释纯粹是运气好。真凶尚未被捕却只有你被释放,只怕你的同伙会认为你跟宪兵队达成共识,决定替他们
卧底。到时,反而会被组织视为叛徒。」
「我相信自己的同伴。」
「你还敢这么说。就拿你们首领田中来说吧,他不过是个搞不清楚现实的弱者。被关进拘留所后,因为受不了宪兵队的
盘问,释放后就直接住进了医院。你想那样的人选可能相信你说的话吗?只怕到时疑心病作祟会对你动用私刑。」
不管什么他都愿意做。只要能让辽一郎活下去,无论是多卑劣的手段他都乐意尝试。
「你已经没时间犹豫了,时间稍纵即逝!」
「你调查得还真清楚。不过你要知道,我绝对会再背叛你的。」
「我已经替你准备好后天的船票跟护照,这样应该就够了。」
「你还真是准备周到呢。不过,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改变心意?」
他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但国贵毫不退却。
不,应该说都走到这步田地了,他哪还能退缩!?
「这是命令!」
「命令?」
辽一郎的语气带着些许讥嘲的意味,却无法撼动国贵坚定的决心。
「你难道想因社会主义运动而死?」
「若是为了理想,那绝对值得。」
理想就像鸦片一样。国贵突然想起浅野曾说过这种话。身为必须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宪兵,浅野说的话或许才是正
确的处世准则。
「我绝对不允许那种事发生。」园贵坚持道。
「为什么……?」
他嘲笑地扬起嘴角。
「为了我,你不惜赔上性命。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你为那无聊的社会运动送死!?」
辽一郎讶异地凝视国贵。
「我们明明约好的。」
国贵明白现在还提起幼时的事实在愚蠢。但辽一郎不也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幻梦,宁愿赴汤蹈火?
「你还记得吧?」
「当然。」
辽一郎的声音徽微颤抖。国贵也是几经思考才决定说出这句话。毕竟他真的深怕辽一郎早已忘记儿时的约定。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记得。国贵不禁悲喜交加,因为现在根本没时间为此高兴。
「我不能眼看你被杀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让你死掉。」
只怕辽一郎永远无法了解国贵心中的悲痛。
「如果明白我的意思就跟我来。」
「拿枪逼人就范,实在不像你会做的事。」
「你又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这些年来,改变的不只你而已,我也变了很多。」
「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辽一郎嘴角的那抹笑冷漠得惊人。
「后门有台车在等。若不想死在枪下就快跟我来。」
「的确,你真的改变很多。」
没错。想必你都不知道吧?
我内心澎湃的激情几欲涨破胸口进裂。那股强烈的情感无时无刻灼烧着我的身心,支配全身上下的细胞,让我中毒似地
燥热不已。
温柔良善的个性成就不了任何事。倘若只有成为暴君才救得了辽一郎,国贵一定会毫不考虑地选择这条路。为了他,就
算变成一个极其傲慢的人,国贵都甘之如饴。
辽一郎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便在国贵半催半威胁下离开放映室。接者,国贵指示辽一郎依着自己事前打听到,专供戏
院职员出入的隐密走廊往外走。
来到户外,的确有一辆计程车在后门口等侯。依照国贵的计划,两人搭上车后便直奔车站,再搭上从新桥站发车的夜行
列车到神户。尽管横滨就有客船定期开往海外,但说不定宪兵会派人在那里埋伏,只怕还没搭上船就会被逮捕。所以国
贵才决定绕远路到神户,从那里渡船到上海。
国贵明白自己的计划,就像小孩子心血来潮计划离家一样漏洞百出。但除此之外,他真的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你真是……比我想像得还要愚蠢。」
在车子后座坐定后,辽一郎低声说道。
当然,国贵自己也明白。但为了辽一郎,他还是愿意铤而走险。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很愚蠢。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刻,再说这些已无益处。即使辽一郎早有觉悟面对死亡,国贵也不容许他那么做。
车子静静行驶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国贵的心紧张得鼓胀。直到搭上火车离开东京都前,绝不容许有一丁点闪失。
国贵会选在今天行动,是因为明天起皇太子要到地方巡视,届时一定会派出大批警力戒备,以防劳工运动过激而失去控
制。
「到了。」
「谢谢。」
国贵付完车钱便催促辽一郎下车,一脸怅然若失的辽一郎没多说什么,只沉默地下了车。
「时间刚刚好,快点!」
国贵把车票交给辽一郎,藉此声明他已无路可退;另外还替他准备了一本伪造的护照。以他的身份,要弄到一本伪造的
护照并非难事。
「这是你的行李。」
话一说完,国贵便将一个小型的旅行袋交给他。
「你准备得还真周详。」
「——往这边。」
他理所当然似地挽超辽一郎的手臂,霎时胸口不禁猛一震。但国贵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着他走。
或许是同样要搭夜行列车的乘客太多,车站比想像中来得拥挤。国贵一双锐利的眸子左右打量,确认周遭是否有宪兵的
踪影。虽然光从外表根本无法分辨,但仍旧不能疏于防范。
当两人抵达月台时,预定搭乘的列车早巳入站等候乘客上车。
「你到底要跟我到哪里?」
看到国贵边确定车票边走进车厢,接着在身边坐下来,辽一郎不由得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要亲眼看到你搭船离开日本。」
「什么……」
响亮的钟声传遍整个月台,打断了辽一郎惊讶的叫声。
「你这个笨蛋!」
「从刚刚你就不停骂我笨。」
国贵紧抓着辽一郎的手,不让他有机会逃走。
他企图甩开手上的箝制,但国贵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要是我不见了……警方一定会知道是你搞的鬼。若你再跟我去神户,只怕到时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辽一郎刻意压低音量斥责。尽管如此,国贵还是忍不住为他迷人的嗓音着迷,嘴角微微扬起。
这种事他早就知道了。
做出这种事,无疑是亲手断送了自己和清涧寺家的未来。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但他依然抛不下辽一郎。
火车开始移动了。
「没关系的,辽。我早有心理准备了。为了救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就连性命也一样。
对国贵而言,死亡根本算不了什么。
今年春天能跟辽一郎重逢,短暂却真切地交换了体温、共度了缱绻的美好时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地步……」
「纯粹是为了自我满足。」国贵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这种话国贵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要是辽一郎知道,我是因为个人情感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