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可以说那种话。你要知道,有人想去上学却无法去。」
「对不起……」
看到国贵沮丧地垂下肩,辽一郎忍不住摇摇头。
尽管还是孩子,辽一郎却已晓得彼此之间存有一条永不可能消弭的身份鸿沟。
「——不,不需要太在意。对了,这送你。」
这就是辽一郎得用敬语跟国贵说话的原因。
辽一郎往前走了几步,从放在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支竹蜻蜓给国贵。那是他趁工作的空档,用小刀削制而成的。
「对了,你能答应我不要跑到院子深处吗?」
「为什么?」
老实说,他真的很不喜欢用这种生硬的语气跟国贵交谈,也会尽量撇除敬语配合说话,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有『国
贵是清涧寺家的少爷』这样根深柢固的观念。
「那里的树前阵子被雷劈断了。我昨天经过那里,衣服不小心被树枝钩破,还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所以你记得别去那
里玩,以免发生意外。」
「嗯,我知道了。」
他看向辽一郎的衣服,的确有个之前没看过的补丁。
目送辽一郎离开后,国贵便玩起竹蜻蜓。制作颇为精巧的竹蜻蜓,乘着风飞到好远的地方。
等一下,也要借弟弟和贵玩。玩了几次有些厌倦后,国贵不禁这样想。
「哇!」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竹蜻蜓落在离地有些距离的树枝上。而且,正巧就在辽一郎说不可以靠近的那棵树。
「糟糕……」
怎么办?管家跟园艺师都交代过他千万不能爬树,但那是辽一郎特地做给自己的,要是弄丢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好!」
国贵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开始攀爬那棵树。
途中,枯枝钩破了制服,但国贵丝毫不在意,眼前最重要的是那支竹蜻蜓。
「呃……」
再一下下就好,差一点就可以拿到了。
脚下已没有可以踩踏的树枝,国贵只好拼命伸长细嫩的手臂。
「国贵少爷!」
回到这里的辽一郎看清楚国贵在做什么后,立刻大叫着冲到他身边。
「不可以这样,太危险了!」
「没关系啦。」
他转头望向辽一郎,笑着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树枝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下一秒国贵已经从树上掉了下来。
「啊!」
国贵攀爬的不巧是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根本无法支撑一个小孩子的重量。
「……危险!」
辽一郎急忙伸出手。
但是,国贵的体重远远超过他的手臂所能负荷。随着钝重的撞击声,国贵和辽一郎双双摔落地面。
「……国贵少爷!国贵少爷!」
在悲鸣似的叫声中,意识逐渐模糊的国贵缓缓闭上了眼睛。
「快来人啊!国贵少爷他……」
「辽……」
眼前一片红……是流血的关系吗?
——到底是谁的血?
「国贵少爷……!」
慌张得嘴角扭曲的辽一郎,紧紧将国贵抱在怀里,还把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状缠住他的头。
他从掌心湿黏的触感得知,国贵的后脑勺正在不停地出血。
「我现在就把你抱进屋里。」
「辽……好痛……」
他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刚刚坠地时一定撞到哪里,否则身体不会无力成这样。
「对不起,国贵少爷!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辽一郎要跟我道歉?是我自己弄伤的,跟辽一郎没有关系啊!国贵虚弱地伸出手,辽一郎马上紧紧握住。或许是
沾满黏腻血液的关系,辽一郎的手摸起来好温暖。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国贵少爷!」
尽管后脑勺不停抽痛,但听到辽一郎答应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国贵却很高兴。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身边。以后,我拼了命都要守护你。」
接下来的事,国贵就不太记得了。
事后,攀爬枯树而受伤的国贵并未受到任何责备,但管家跟奶妈的怒气却没那么轻易平复。他们紧咬住『区区一个佣人
竟敢害尊贵的少爷受伤』,不准国贵再见辽一郎。
而原本就看不惯少爷跟平民要好的管家等人,更命成田将辽一郎寄放在亲戚家。
另一方面,他们更警告国贵,今后若再跟辽一郎见面,就立即开除成田。
我不能再给总是替家人着想的辽一郎制造麻烦了。没关系,就算我没办法去看他,他也绝对会来看我。虽说他被寄放在
亲戚家,但一定能轻易溜出来看我的。因为他已经答应我,这辈子都不离开我了!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来接我的。他一定会履行跟我的约定!
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
国贵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天一天地等下去。
等了又等,长得几乎让人发狂的漫长时间已然过去。
最后国贵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来迎接自己。
再也看不到辽一郎那张开朗的笑脸了。
当一切事过境迁后,只留给幼小的国贵后脑勺那道伤疤,以及深深刻印在心里遭人背叛的痛。
辽一郎抛弃了他!
这对十多岁的孩子来说,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逼得国贵只能强迫自己忘掉那件事。
然后,到了今天。幼时不得不逼自己忘记的儿时同伴辽一郎,此刻就坐在身边。跨越了十多年的岁月后,他再度出现在
眼前。
或许是重逢的冲击过于强烈,国贵根本无心观戏,直到落幕前都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辽一郎顾虑似地叫了他。
「——国贵少爷,我送您回家吧?」
曾经那样苦苦等候的辽一郎,现在应该二十八、九岁了,十足成熟男人的样貌。像他这样出色的人,肯定吸引了很多女
性的目光吧。国贵胡乱想着。
「不……不用了。」
站起身的国贵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已经不是清涧寺家的佣人了,不需要再做这种事。」
辽一郎欲言又止地凝视着他,但国贵却已无话可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一连串幼稚的质问就会脱口而出。正因为对方是心系多年的人,更可能去责备他过往的种种。
「那我先失陪了。」
「国贵少爷。」
「啊!」
为了跟辽一郎迅速拉开距离,国贵刻意大步行走,没想到却被剧院大门的门坎绊倒。
瞬间,辽一郎冲到国贵身边,紧抱住就要摔倒的他。
一头栽进辽一郎宽阔胸膛的国贵,一张俏脸立刻涨红。他战战兢兢抬起头,恰好见到辽一郎的笑脸近在咫尺。
「您有没有受伤,国贵少爷?」
「……辽。」
他反射性地叫出那令人极度怀念的名字。这些年来,他一直好想这样呼喊辽一郎的名字。
「辽……」
国贵紧抓着辽一郎的衬衫,鼻腔里满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汗味,诉说着他已是成熟男人的事实。
心脏突然乱了套地狂跳。
「——为什么你都不来看我?」
国贵呻吟般地低喃。
当初明明约定好的,明明答应要陪我一生一世啊!此刻的国贵不再是陆军中尉,也不是背负全族命运的下任当家候补,
只是个饱受伤害、需要安慰的孩子。
「咦……?」
「为什么自从那件事以后,你就再也没来看我?」
辽一郎伸出手轻抚国贵的后脑勺,接着轻声问道:
「——这就是当时留下的伤痕?」
意外的温柔抚触让国贵微觉惊讶,便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真的很对不起。」
重逢至今,国贵才第一次听到他跟自己道歉。
「我实在没有脸去见你,毕竟我让最重要的人伤得这么重……」
光听他这么说,实在很难判定他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
「而且亲戚盯我盯得很紧,根本没机会溜出去。之后,更被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