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雪无垠的妖气撕裂了同样的地方,裂开来的伤口流出鲜红的妖血,旁边的肌肤白色黑色混杂,如果是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光是看到这幅景象都足以吓昏了。
但是瑀公子和雪无垠都不是普通人。
半夏也不是。
「鹿诀!」
被鹿诀护在身下的半夏,看见飞溅在旁边草地上面的妖血,叫了起来。
但是他的呼唤,不带任何担忧。
他的呼唤是严厉的、上对下的、命令的、不满的,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都不是一对恋人之间,看见另一方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该有的情绪。
鹿诀被伤得不轻,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右龙卫,他损伤了一切换回这个名唤半夏的血咒偶,也早在那个时候,就对自己发下誓约,此生此世,守着他、护着他,不离不弃。
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半夏被伤着分毫。
上一次半夏最无助的时候,他来不及赶到他身边,从那次以后,他就告诉自己,再也不会了。
他已经失去半夏一次。
他禁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颤抖的双手,撑着已经染了他鲜血的草皮,缓慢的、坚持的,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半夏。」
脆弱的唇角勉强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眼中是包容和眷恋,缠绕着半夏的视线。
可是半夏的眼睛里,没有和他一样的羁绊。
半夏抓住他颤抖的手。
「鹿诀,你怎么样?」
他看也没看鹿诀的伤势,就飞快的继续说下去:「你不能倒!你不能输!他们要杀本座!你是怎么答应本座的?鹿诀,你不能输,你不能输!」
鹿诀双眼酸涩,他的伤处疼痛,但是他知道强忍着酸涩的双眼,比背上的伤口更加疼痛。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连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薄唇向上掀起那一贯的宠溺笑容,哪怕这样比哭还难看,他都坚持着维持住这个表情,柔声道:「为了你,我不会输。」
雪无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喘不过气来,看不见东西,眼睛里逼不出泪水,但是胸口里的某样东西,已经死了。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他?
为什么,他得到的不是这样不悔的执着,他对不起谁?他欠了谁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得到这样的生死相许?
第二章
不想输是执着,可是当执着无法违抗现势的支配的时候,还是得向现实低头。
瑀公子虽然并不是真的想要置鹿诀于死地,只是必须把血咒偶销毁而已,但是当雪无垠和鹿诀动起手来的时候,他还是必须卷入这样的战斗当中。
刚才雪无垠不知道动了什么气,一出手就是对着本来不该是目标的鹿诀,鹿诀必须自保,因此也忍住了背上伤处的痛楚,迅速的回身反击。
雪无垠虚弱的妖魂,是避不过鹿诀的攻击的。
因为清楚这一点,瑀公子才飞快的出手把雪无垠推往身后,白扇往前一推,咒力架住了三道从鹿诀口中吐出来的雷电。
有半夏在身后,鹿诀不能停。
鹿诀不停,瑀公子也不能停。
他们的交手仅仅电光石火的瞬间,咒力和妖力相撞而往旁边激飞的能量却已经把草地砍割得一片狼藉。
鹿诀重新跌回了地上,虽然单膝支撑着没有倒下,但是在场的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不是瑀公子的对手。
瑀公子对他心存怜悯,没有追击,反而停了下来。没想到在鹿诀身后的半夏,竟然露出了扭曲的表情:「鹿诀!」
他的叫唤里面没有心疼,只有焦急、与愤怒。
鹿诀知道他害怕被销毁,但是自己已经提不起力气,只能以沉痛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能够安抚他的情绪。
「半夏——」
但是半夏不但没有接受他的安抚,反而更加的暴躁起来。
「鹿诀!你为什么没有尽全力?你明明比这样更强,虽然本座的妖魂不完全,但是本座还记得以前的你,你难道觉得本座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杀了他们!你明明可以办到!连你也欺骗本座吗?」
瑀公子看到这里,隐然已经觉得不忍,而雪无垠根本看不下去,冷声打断:「为你损了五百年、七百年修行还不够,现在还想要他为你送命吗?就算他能傻到为你送命,你也逃不过被毁去的下场。」
半夏听不进去,求生的本能已经扭曲了他的意志,他挣扎着爬向鹿诀,颤抖的双手扯住鹿诀的手臂,鹿诀是他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鹿诀、鹿诀——你救救我、你帮帮我——鹿诀、我不要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像今天这样,和你在一起——鹿诀、你不能弃我不顾啊!」
求生的挣扎,摧毁了从残缺妖魂里延续下的最后一丝骄傲,他的脸庞狰狞,已经不像是原来的他,但是急促的语气当中,传达出急迫的求生意志,那是血咒偶的本性。
就算属于他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血咒偶的本能依旧催促着他,以任何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性命。
鹿诀坚毅的脸庞上面出现刀锋般锐利的、痛苦而隐忍的痕迹。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自己牺牲了无数换来的血咒偶,已经不是那个和他相恋相知的半夏了?他是半夏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转生还魂出来的这个血咒偶,几乎已经不是那个他所爱的龙主了?
但是他放不下。
就算只有那万分之一的相似,万分之一的灵魂残片,都还是半夏的一部分,只要是半夏的一部分,他就说什么都无法切断这仅剩的连结。
如果放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留住他和半夏仅剩的这分连结,他已经违反禁例、使用禁术、自损修行、允许血咒偶每日掠食阳魂以维持生存。为了留住这分连结,他没有什么事不会去做,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去做的。
眼角余光只接触到半夏仿徨无助的脸庞,他就点头了:「我不会弃你而去。」
雪无垠看着他们的眼光带着尖锐的敌意,仿佛嘲笑着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瑀公子,本宫主不想再看了。右龙卫愚钝,不懂得明哲保身,你就直接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吧。」
生命于他本如草芥,此刻随口说出也如同轻描淡写的一个命令,如果在这里的是宁楚楚,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照着他的命令行动。
可是瑀公子对于他轻视生命的话皱了眉头,虽然不赞同,语气依旧柔和如水。
「血咒偶是该消灭的,只是宫主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句话直接把雪无垠的不耐转移到瑀公子身上了。雪无垠瞥向他的眼光锐利,语气凛冽:「不近人情?妖本非人,何来人情?他们自以为是的小情小爱,不过是自拟为人的幻想,为了这种幻想宁愿丢掉性命,这样愚蠢驽钝的妖,留在这世间又有何用?」
转向鹿诀的绝丽脸庞,笼罩着不化的寒冰与霜雪,任谁也看不透,任谁也打不穿。
「想要护住后面那个伤阴骘的家伙,下场就是死。既然右龙卫冥顽不灵、一心求死,求仁得仁,杀了他算是成全他,何来不近人情?」
他这番话字句铿锵,却让瑀公子在他的话语里摸到了一点接近事实的影子。他闭口不提的宫破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瑀公子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却从这些旁敲侧击的影子里,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鹿诀,已经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倒。
因为他的背后,有他最爱的龙主。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只是困兽之斗,逃脱不了被杀死、被毁灭的命运,但是有半夏在他的后面,他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这是他第二次跟命运争,怎料不论哪一次都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争。
为了半夏,也为了他自己。
「千年修行,已非草木。极乐宫主能够这样不动如山,那是因为宫主不懂,鹿诀也不能奢求您能懂。」
鹿诀不了解莫永乐和雪无垠之间的恩怨,因此以为雪无垠能够如此冷情冷心是因为他尚未遇到能够让他心动的人。鹿诀企图动之以情,却不知道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踩在雪无垠的痛脚上。
「可是遇到半夏,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如果不是我,半夏不会死,可是如果不是半夏,我不会了解什么叫做生死与共。宫主,你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
「住口!」
雪无垠太阳穴一跳,每一跳都像是巨大的鼓点擂在心房,他的眼神剧震,声音尖锐,失去了一向以来的平稳。
瑀公子察觉到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刚刚要转过来安抚他,却没想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雪无垠身上发出剧烈的光芒,这强烈的光线伴随着巨大的妖力波动,就从雪无垠胸口上那个早就已经被摧毁的妖印里源源不绝的奔腾出来。
不好!
瑀公子眼皮一跳,立即判断出这是一个十分凶险的情势,但是雪无垠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皓白的双手如电,转瞬间洞穿了血咒偶的咽喉!
「半夏——!」
从鹿诀口中嘶哑着吼出来的名字,那个血咒偶再也无法回应了。就在雪无垠双手洞穿他的咽喉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发声的能力,就算想要呼唤鹿诀救他,同样为时已晚。
因为就在那个时候,他宝石一般的眼睛就失去了光泽,回复成为腐血烂肉捏出来的死物。
鹿诀是冲着雪无垠动手的,因为雪无垠对半夏的伤害已经造成,他不能做出任何挽救,只能阻止雪无垠更进一步的对半夏下杀手,而想要阻止雪无垠,唯一的方式就是对雪无垠出手,让他不得不回手保护自己!
鹿诀的实力再也没有保留,手臂粗的雷电成龙,呼啸着往雪无垠扑去!
瑀公子自然不能坐视,只是雪无垠出手太快,鹿诀反应又太急,他才刚刚要去拦阻雪无垠,鹿诀就已经对雪无垠出手了,现在反过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