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娘亲,血儿来晚了……”雍沉血低声地呢喃着,嗓音渐渐嘶哑起来,“父亲不在,所以我擅自启用了辟城阵,您别担心,镜花城已经没事了。”
没有回答,没有声息。
这个精明强干的女子依旧是那副端庄美丽的模样,却再也不会念他的名字,不会拥抱他,不会严厉而温情地教他法术,教他管理族务,不会对他笑,不会在提起闭关的父亲时露出一脸的伤怀,不会……
她不在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雍沉血和天曳拜堂之时,而如今她却已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在这座束缚了她一生的城池里。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吟烟夫人那手臂被撕咬成白骨依旧紧紧攥住的右手蓦然一松,一个白色的东西滚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雍沉血面前。雍沉血一怔。吟烟夫人至死还拼命握着的,是一个纯白无瑕的玉佩,表面没有一丝纹雕,呈环状,四分之一巴掌大小,用五色的丝绨系着,玉身散发出逼人的生机盎然的光泽,异样的精致素美,但是隐隐却有一分淡淡的黑色雾气缭绕其中,难以察觉。
第二卷:菊殇(95)
司浅旭脸色大变:“天丝结?!”
正在查看四周的百里梦鄢猛然抬头,丹凤双眼中闪烁不定,和司浅旭对视一眼,颇有几分面面相觑的意味。
孙雷大惑,炙双祭却是异常冷静,从头到尾只注视着雍沉血一人。
花妖男子怔怔地盯着那个环状白色玉佩,唇色惨败一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魑魅魍魉要不惜代价攻击镜花城了。
天丝结,逆耳米珥黛帝国流传下来的诅咒的灵器,也是除了目前他和炙双祭身上的炽魂鞭、漠命剑、锁灵扣以及被抢走的天罡令外出现的第五件灵器。
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的几件或攻击或辅助的灵器,天丝结不仅拥有治疗的作用,更吸引人的是它本身所具有的增强力量的能力。
雍沉血捡起了那块玉佩,光滑的玉温润了手心的温度。与其称呼它为灵器,不如用能量石来更为恰当吧。光是握在手里,他就已经可以感觉到那足以令人怦然心动的澎湃的力量了,魑魅魍魉不仅数量多如牛毛,更是容易对这种珍宝趋之若鹜,又怎么可能不来抢夺?
若是哪个妖怪得到这块天丝结并将它吞噬的话,实力精进为魑魅魍魉之首也不在话下。
但是,就是因为这块玉佩,害死了他的娘亲,几乎毁了他们一族的镜花城……
而且,他也不认为吟烟夫人会贪图天丝结的力量,为百日菊花妖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那么,天丝结出现在镜花城的原因……雍沉血松开手,任由那纯白的玉佩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炙双祭,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灰败不堪。
炙双祭与他对视,那双琉璃眸中空洞的涣散让他禁不住指尖微颤,开不了口,亦挪不了步子。
日光淡薄,冷了影子。
雍沉血轻轻启唇,语气飘渺而遥远:“双祭,七日冢不是我娘亲下的。”莫明其妙的一句话,让血腥弥漫的室内气氛顿凝。
百里梦鄢神色微妙,竹妖男子眸色一闪。
一贯华丽优美的嗓音失却了感情的起伏,平静地宛若心如死灰,雍沉血目不斜视,盯着那张绝美温润的容颜,“我娘只是想借毒药来要胁你哥哥,希望他放我一马而已,是他把毒换成七日冢下在我身上的。”
炙双祭身形一震,瞳孔微缩。一衣水红的雍容男子不再看他,而是抱起那个秀美端庄的女子,一步一步的,缓缓往外走。
天丝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泛着柔和而引人瞩目的盎然光泽,雍沉血却没有再施舍一眼于它。
在转出屏风前,雍沉血微微停下,留下最后一句话:“就算七日冢是我娘亲手下在我身上的,我也不会怪她,”那是他的娘亲,是他最亲的亲人,“双祭,宁负天下不负卿,这样的代价,我给不起。”
因为他,吟烟夫人惨死。
因为他,镜花城几乎毁于一旦。
他该拿什么,来承担?
在雍沉血的身影消失在屏风背后之时,没有人看到他泫然欲泣的双眸。
眨眼间,恢复了灰败。
……
第二卷:菊殇(96)
雍沉血说,宁负天下不负卿,这样的代价,我给不起……
那么,我给得你,你却要告诉我,你要不起么?
看着那道水红桀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的唇边莞尔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凄楚而尖锐得硬生生在心口剜出了血泪。
炙双祭按住了左肋,太过清晰的疼痛让他的呼吸都开始不畅,他张开口,涌入的空气却像是冰棱一样切割着柔软脆弱的肺部。
年轻的百日菊少族长站在会客厅的门口,他抱着那个惨死的秀美的女子,立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残破了的城池。
静默在这座被纷争洗涤了的镜花城里蔓延,稀薄的日光里弥漫的都是血色,那些族民都不知灭顶之灾是从何而来,惶恐而悲伤。
看到雍沉血抱着吟烟夫人露面,族民们纷纷或搀扶着或随流着聚集过来,这个精明强干的女子的死震撼着每一个人,不知是谁带头,断断续续的啜泣连绵成片,飘散在这座悲壮的城池里,哭声凄厉了死亡的阴影,哀绝了一地的血腥。
雍沉血没有哭,他麻木地望着悲伤的族民,高处的烈风掀起了他的墨发红衣,衣袂飞扬,摇曳如折翅了的孤雁。
他怀里是惨死的娘亲,眼前是遭逢无妄之灾的族民,身后是此生惟一的挚爱。
进,退,两难。
情,亲,难全。
爱人,儿子,少族长,为一族带来横祸的罪人,他不是天生的戏子,他演不好所有不同的角色。
震天的哭声里,那扇残破的屏风终究结束了它的寿命,无声地倒在了成堆的尸体之上,没有了隔绝视线的阻碍,炙双祭的瞳仁清晰地载入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沉血……
沉血……
沉血……仿佛能够听到他无声的呼唤一般,男子从指尖,到身子都在颤抖,细微的,剧烈的,压抑的。
但是他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像是那不断被悲伤压弯了腰的骆驼,永远不知道压垮它的下一根稻草是什么。
炙双祭想抱抱他,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涣散的瞳仁映入了苍白的天,雍沉血微微仰头,笔直的影子落在台阶上,成了支离破碎的残影。
浮云聚散,淡薄的日光倾泄而下,阳光很冷,晒得他遍体发寒。
进不得相言,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陪,冬欲白首。
为什么弱小的凡人都可以携手白头,强大如妖类的他们却不得厮守?
他是雍沉血,他也是镜花城百日菊一族的少族长。
爱情,还是责任?
他该选什么?
他该怎么选?
谁来告诉他?
十指相扣,一生厮守。
碧落黄泉,天老不离。
那么美的誓言,为什么实现起来如此的艰难?
雍沉血知道,炙双祭在看着他,族民在看着他,所有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他背负着炙双祭的宁负天下不负卿,背负着吟烟夫人困守一生倾尽生命的为其付出,背负着千千万万族民的性命……
太多。
太沉。
太重。
他很累。
可是他逃不了。进,退,都是一张网,都是一个局。
最为年迈的长老走上前来,老泪纵横地道:“夫人已经逝世,还请少族长节哀顺变,振作起来,族里遭逢巨变,您务必带领一族,渡过难关啊!”
凄凉的嗓音,让他容颜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岁,悲壮凄凉。
雍沉血俯瞰着哀鸿遍野的城池,俯瞰悲伤的族民,墨发逆风而扬,缭绕在轮廓艳丽的脸庞前,淹没了他所有的神情。
他想回头,他想看看那张总是露出温润的柔如月光的笑容的绝美容颜,他想炙双祭站到他身边,可以给他一个抑或完美抑或拙劣的解释。
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说,他就信。
担子那么重,他如此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着他。
时间似乎沉凝了许久,也许只是片刻。
谁都没有动。
雍沉血没有回头。
炙双祭没有解释。
他们没有看到彼此眼中逐渐熄灭了的希望。
风声鹤唳,惊散了一层猩色薄云。
雍沉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琉璃瞳失却了神采,化作暗无天日的深渊,再无波澜黯然。
“十二长老听令,你们自行领派安排以下任务,务必尽力而为,百日菊一族全力辅助,不得延误。
第一,架设灵堂,好好安待族民的遗体,三日后一同下葬。
第二,医者全部听从安排,治疗伤员。
第三,清扫全城,处理了那些魑魅魍魉的尸体。
第四,修缮房屋,先整理出一部分以供暂住。
第五,安排使者赶往帝都,敬请妖王陛下派遣援助重整镜花城,同时拦下各族来使,暂时封锁各类袭城消息,不得妄自非议……”
青石堤,绿柳岸,温润如玉的少年巧笑嫣然。
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雍沉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只是心底,早已破开了一个填不上的空洞,很疼,很难受。
斜阳下,血腥地,男子持剑如喋血绝美的明月修罗。
安置好吟烟夫人的尸身,雍沉血头也不回地朝镜花城的边缘走去。
暗夜墨天的背景下,男子反反复复求证着他的承诺,眼底的悲恸凝成了没有尽头的黑暗的深渊。
双祭。
……
蓦然,低低的笑声从那朱色的双唇间溢了出来,嘶哑的,哀绝的,凄厉的,断断续续的,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刺刀,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左肋最柔软的地方,没有疼痛,只有血泪。
杏眸里一点乌墨染开,扩散成了浓郁的雾气,仿佛快要化作了泪,泫然欲泣,却怎么都落不下来。
雍沉血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缩小,水红的华衣,乌黑的青丝,明明那么浓墨重彩的颜色彩,他却如同飘渺的云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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