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双祭被带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是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逆光的骄傲的背影映衬着秋日的暖阳,他依旧是那个温润绝美而出尘如谪仙的竹妖双祭公子,即使手染血腥,也从来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太过浓墨重彩的痕迹。
族民和长老们虽然对少族长大义灭亲的态度很是欢欣鼓舞,但是看着雍沉血那惨败难看得可怕的脸色,谁也不敢再多言,纷纷退了出去,偌大一个议事厅霎时间变得冷冷清清,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檐上成排素白的纸灯笼被带出撕裂一般的响声。
雍沉血颓然地站在那里,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似的,水红锦衣下的身影单薄得几乎要随风化去。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从眼底涌出来了,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酸涩的冲动压了回去。
孙雷自怔愣中回神过来,怒目瞪大,指骨发狠得咯咯作响,“雍沉血!!”
他大吼一声,扑过去一把手抓住了男子的衣领,双目赤红:“你居然让人抓他?!雍沉血,你居然让人抓他?!?”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吓了一大跳,连忙想去拉他,孙雷却骤然力大无穷一般将他们推了开去,掐着雍沉血的肩膀。
孙雷的手劲很大,红衣花妖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眼神有些恍惚地望着对方。
“炙老弟他……双祭他是为你才害死那么多人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地让人抓他?!”
雍沉血身子猛然一颤,嘶哑的嗓音倏然拔高,隐隐有几分刺耳的尖利:“我没有叫他这么做!是他擅作主张的!我不想他害人!我不想!!”
那些血腥,那些尸山,那些无辜的凡人,那些族民的惨叫,那些犹如海洋般铺陈的鲜血……
那是噩梦,那是无法逃脱的罪孽!
“你不想?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孙雷震怒。
雍沉血十指攥紧,开不了口。
“双祭是为了你才杀人的,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为什么不救他?!”
“我怎么救?”雍沉血骤然甩开他的手,水红的衣几乎映红了那双琉璃的眸子,眼角是摇摇欲坠的晶莹,“他杀了我娘,害死我的族民,他要毁掉镜花城,”他一指议事厅的大门,还有那宽阔高大的台阶,素白飘扬的布帛,“刚才,城里所有的族民都在这里,还有那些死去的亡灵……你听到了吗?他们在哭,他们要我还他们公道,雷大哥,你要我怎么救他?你说啊!我怎么救?!”
一声声的撕吼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雍沉血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压抑着喉咙里腥气翻滚。
刚毅坚强如孙雷也禁不住一阵哽噎,“沉血,沉血,他是为了你才害死那么多人啊……”
司浅旭合了合眼睛,百里梦鄢握紧了他的手。
“双祭他那么爱你,在遥城的时候我就想问,没有你,他怎么活?”孙雷满目痛色,“你们身上还有诅咒绑着,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让你的族民抓他……沉血,落在他们手里,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第二卷:菊殇(105)
灭族之仇,就算是艳阙斓也无法替炙双祭祖分辩脱罪啊……
“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雍沉血瞳孔剧缩,刹那的闪神后猝不及防地抬手砸碎了主位上的椅子,倾城的容颜上被近乎癫狂的神色扭曲,“这里有我千千万万的族民,他们都跪在我面前,你逼我救双祭,他们逼我处置双祭,雷大哥,你们都逼我有什么用?我只能眼睁睁下令,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我看不得他死,我也没有办法让他活,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你只是没有做!”孙雷似气似哀,浑身颤抖,“他可以违抗他哥哥,在拜堂之后逃出了澜陵城,为什么你宁可等到毒发也不先去找他?!镜花城遇袭之前双祭想带着你远走高飞,那样你娘就不会死,镜花城也不会出事,你怎么不走?!沉血,刚才只要你愿意,凭你和双祭的力量,完全可以突围出镜花城逃走,可是你却让人抓了他!”男子的眼中满满的悲愤哀怒,怒吼着:“你只是不敢!雍沉血,你没有那个胆量为他牺牲,没有胆量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你怕死,你怕被族民追杀,雍沉血,你背叛了双祭!!!
你是懦夫!!
懦夫!!!”
琉璃的瞳仁收缩如针,雍沉血仓皇地后退,直到撞在了墙壁上才惶然停下,理智线都在崩溃的边缘,声音尖锐得可怕:“闭嘴!孙雷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够了!”百里梦鄢拦住了那个刚毅盛怒的男子,脸色冰寒:“孙雷,这不是沉血一个人的错,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孙雷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再度恶狠狠地瞪了那一身水红的花妖,咬牙:“雍沉血,炙老弟根本就是瞎了眼才喜欢你,你根本就不值得!”
话音未落,人已经甩手远离。
多年好友,一朝决绝。
雍沉血颓败地靠在墙壁边,低着头,如墨的青丝在雍容的脸庞上投射下大片深浅不一的阴影,遮盖住了所有的神色。
惟有哀绝,绵绵不休。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对齐一眼,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没有多言。
是与非,对与错,外人并没有资格来评价。
穿堂而过的秋风很冷,碾碎了外面一地的阳光,整个议事厅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水红的锦衣无力地摇摆着,男子再也支撑不下去,跌坐在地上,喉咙里的腥甜猛然喷了出来,在四周绽放开朵朵沸腾的嫣红血花。
双祭……
双祭……
双祭!!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滑下了脸庞。
他做了什么?
噢,他让人抓了炙双祭,那个他此生惟一爱过的男子。
雍沉血有些迷茫地看着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承诺过什么?
花雨纷飞,花海绚烂,他亲口对炙双祭说,十指相扣,一生厮守护。
原来,连雍沉血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誓言竟然薄弱得如此可怕。
孙雷说的没错,他背叛了炙双祭。
宁负天下不负卿,这样死生契阔的爱恋,他根本不配得到!
结发盟誓,与子偕老,再美的誓言,没有决心,没有坚持,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迷惑了人心摄了魂魄的穿肠毒药。
未来太无望,雍沉血看不到明天在哪里。
他是懦夫,所以选择背叛,所以选择放弃。
第二卷:菊殇(106)
镜花城,水牢,安静而肃穆。
潮湿的空气很是粘稠,无形地贴在人的皮肤上,还夹杂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铁锈般混浊的血气,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夜深人静,水牢里却突兀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口的守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少……”
话音还未落下,就已经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来者旁若无人地走进水牢的最深处,一路过来,所有活着的生灵都了无声息地昏了过去。
水牢里的最后一间牢房,关着这里惟一的犯人。
来者站在了禁锢的栏杆前,目光凝住。
水牢里,那个黑发绿衣的男子借着石壁站了起来,脸色很苍白,但是杏瞳温润地看着来人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似的。
他低声呢喃,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口吻:“你来了啊,沉血……”
雍沉血甚至比他更憔悴,抿了抿唇,却一时间又无话可说,唯有动手用钥匙打开了那特制的锁,牢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刺耳。
炙双祭也不阻拦,凝视着他,无波无澜的模样。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所以没有被绑在水里的枷锁上,只是用锁链穿了他的琵琶骨,雍沉血走了进去,巧妙地震断了那锁链,竹妖男子的身体栽了下去,雍沉血伸手揽住了他,前者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喘息了一会儿。
相互汲取体温的时光似乎很长,也似乎不过是片刻,炙双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那华丽的嗓音低哑地说:
“双祭,快走吧……”
仿佛是在意料之中,竹妖男子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一丝吃惊的神色,“你不走?”
“我不走。”雍沉血推开了他,缓慢,冷静,而坚决。
唯有眼神,如泣如诉。
炙双祭笑了笑,温柔而缱绻,洞悉人心的了然。
他俯身吻了吻雍沉血的眉心,然后拖着脚步往外走。
雍沉血侧对着他,长发四散,眸如琉璃,唇如漾水,“我只能拖延两个时辰,天亮之前,有多远,就逃多远吧……”
走到牢门口,炙双祭停了下来,瞳仁里的点墨晕染而开,容颜依旧是那惊为天人的美,温润的声音很平静,“沉血,你爱我?”
他笑了,“我爱你。”
“你坚持不下去?”
“我太累了。”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这样的未来太不堪,生活,不仅仅是有爱就可以继续下去的。
炙双祭没有再开口,拖曳着脚步,离开了这座巨大的肃杀的水牢,一步一步,不再回头。
雍沉血注视着他,那墨绿的背影仿佛被黑暗的怪兽吞没了似的,再也没有了声息。
夜很静,很冷。
他蹲了下来,久久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舍不得他死,也救不了他。
诅咒的代价他来承担,他只想炙双祭离开,只想他活下去。
即使,背叛了炙双祭,也背叛了百日菊一族。
……
水牢外。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听着那悲恸的呜咽声,默然而立。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感情是残忍而干脆利落的,看不清对错,明不了是非,不是当事人,就没有资格去多作评价。
……
第二卷:菊殇(107)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笛声哀愁,袅袅传遍了整个镜花城,响彻数十里,奏乐者的技巧并不十分出众,乐音却缠绵而忧郁,其中夹杂着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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