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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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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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伟伦笑,“我不常来医院,不懂规矩,莫见怪。”
  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说谦卑的话,听来十分讨厌。这男人五官端正,却痞气很重,横看竖看不讨喜。
  他将半支烟掐灭,信手一丢,丢在茶几上,抖落许多烟丝。
  “二少此行有何贵干?”
  “难得喻然不住那深山老林,我来探望他。”
  尹芝谢客,“对不起,沈少不方便见客。”
  不是她仗势摆威风,是许伟棠曾有交代,沈喻然不会客,任何人不例外。不过这几日除了家里人,倒再无人登门。
  许伟伦呵地一声,“你无资格左右我。”说罢仍旧不管不顾闯进去。
  尹芝气极,对女性亦毫无顾忌,出言无逊,此人人品可见一斑。
  “阿芝。”沈喻然叫他,“请二少进来。”
  许伟伦扬扬下巴,面有喜色。尹芝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并不避让地同他一道进去。
  他已经开口,“小然,又见面了。”
  “腿生在二少身上,这事我想可以避免,”刚一见面,即刻剑拔弩张。
  许伟伦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来,“可是挂念你得紧。”
  他转头看看尹芝,“而且有些话想来专程对你说。”
  “我身体不好,烦请二少长话短说。”
  “有外人在,总不好吧。”
  沈喻然一听即笑,“我同二少有什么事,是外人听不得的?”
  许伟伦有点尴尬,犹豫半晌道,“好,今天来有一桩喜事告诉你。”
  沈喻然抿嘴不答话。
  “搁置多年的沈园企划案已进入尾声,一个月后即可动工。”
  沈喻然讶异,“谁准你做这事?”
  “是我努力同大哥争取。”
  沈喻然黯然,“那要恭喜二少。”
  许伟伦试着凑近,“我这全都为了你。”
  “同我何干?”
  “这些幢住宅都遵守你最初的设计,全部按你当年的构想建造,连名字都不会改动,小然,这一度是你的心血同梦想。”
  “二少不必牵扯上我,我脑子不好很多事十分模糊。”
  许伟伦忽然抓住沈喻然的手,“这三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比起许伟棠我究竟差些什么,你始终不曾正眼看过我。”
  沈喻然决绝地甩开手去,“二少自重。”
  “沈园很快就会建成,到时你会知道,很多事是他不能为你做到的,而我可以!”
  “别再说了!”
  沈喻然喝止他。声音不大却气势十足。许伟伦当下闭了嘴,尹芝也跟着一怔。
  此时门被大力推开,是许伟棠。
  许伟伦第一个站起来,“大哥。”
  “你来做什么?”
  “听说小然生病……”
  “晚间的董事会,你替我去,还有半个钟头就开始。”他逐客。
  许伟伦咬牙,转身离去。
  “不是说了不会客?”许伟棠开口,口气不耐。
  “是我令他近来。”
  许先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和失态,坐到沈喻然身边,“一直坐着,不累,躺一会。”
  “躺了几日了,头很昏。”
  “你是身体虚。”许伟棠边说边把床头摇低。
  沈喻然捉住他的手,“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想家了?”
  “住在这心不踏实。”
  “我会同医生商量。”
  沈喻然躺进被子里,忽然问,“记得你说沈园的一早图纸烧毁,怎么会在二少手里。”
  “伟伦同你说的?”
  “你有事瞒我。”
  “不是瞒你,是不愿让你为这些琐事操心。”
  “关系许氏今后,哪有琐事!”
  “一块儿地皮而已。”
  “你认为伟伦可以胜任?”
  “伟伦不过小我两岁,不是小孩子。”
  “伟棠,你何时开始如此信任他,他从前的一屁股烂债何时在你这里洗了底?”
  “你整天胡思乱想,几时养得好身体。”他似在陪他说话,口气却一味敷衍。
  沈喻然苦笑,“好事未必记住几件,许伟伦那些个案底在我这永远翻不了牌呢。”
  “好了好了,你脸色不好,别讲话,闭上眼睛,身体是养出来的,你几时肯改这爱操心的毛病。”
  之后的几日沈喻然逐渐恢复,只是生物钟颠倒,白天困得张不开眼,夜里反而睡不着,一时口渴,一时胃痛,一时又嫌身体粘腻,转而又须用洗手间。
  他有些洁癖,在医院里发作更甚。
  这些杂事总要有人做,许先生在一旁陪着,做下人的怎好舒舒服服去休息,坐在外间,陪着熬。偶尔照照镜子,几天老十岁,眼袋都出来,十分憔悴。吃过午饭去顶楼天台吹风,也好散散倦意。不想却有人先他一步,手上拈一支烟,在那里讲电话,是许伟棠,从他的背影中可以感受到莫名的烦躁与恼火。
  尹芝失去准备离去,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忽然勾住了她的脚,将她牢牢钉在原处,动弹不得。
  “你答应过我什么?”
  “凡是都能依你,但你若再敢觊觎喻然……”
  “我不是第一日心黑手狠。”
  “是,我会……”
  “你安守本分,我之前的允诺都算数。”
  他在讲什么,那是有别于这个男人平日里绅士的声线的,过于阴霾。烈日当空,尹芝平白一个冷战。
  她渐渐醒觉,发现无处藏身,许伟棠随时会转身,不能再听下去,她即刻转身跑走,一路扔在思索,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是路俊辉,他拿一只托盘,里头的玻璃针管哗啦啦的坠满地。
  他望住一地碎片十分无奈,“小姐,方才撞见鬼?”
  尹芝总算清醒过来,满面歉意。
  路医生不认责怪她,“你太疲惫,别硬撑,去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有花堪折(上)

  回到房中,沈喻然下床来,坐在落地窗下看窗外息壤的车流出神,一动不动。
  房中不开冷气,十分闷热,管家在一旁拿手帕抹汗水。
  不多时许伟棠走进来,“阿芝,准你的假。”他口气和气,同方才在天台上的光景判若两人。
  “我还可以。”她低头解释。
  “别苦撑,血肉之躯,又不是机器人。”他走到沈喻然身边,一只手自然地放在他肩膀上。“这附近有街可逛,出去散心。”
  许伟棠说话力求言简意赅,态度虽谦逊,却不容人有疑。尹芝点头,轻轻掩门而去。
  无事可做,索性去敲路俊辉的门。偌大间办公室只得他一人,冷气开很大,坐在书桌前喝冰啤酒,天下最不想医生的医生。一见尹芝,笑容灿烂,“稀客。”
  “医生不是都忙到只恨不能手脚并用?”
  “我是偷闲专家。”他开起玩笑来,请尹芝坐。
  “你在先生跟前替我说情。”
  “见你忙到魂不守舍,于心不忍。”
  “多谢你。”尹芝心中动容。
  这间院长办公室十分宽大,会客厅休息室厨房,一应俱全。医生在这里,不会玩物丧志?尹芝十分疑惑。
  房中有暗香浮动,才注意桌旁放一株栀子树,这会儿已开出许多花来。
  尹芝大赞,“好漂亮。”
  路俊辉道,“巧了,是喻然几年前送来的,本以为不好养,谁知却枝繁叶茂。”世界如同是沈喻然的,去哪里都撞见他的过往。
  “待会可有事忙?”
  路医生耸耸肩,“手下正有一干闲人无事摊派。”
  “不如来陪我聊天。”
  路俊辉欣然接受,“大至天文地理,小到坊间杂谈,你想听哪一段。”
  “那天你有段故事没说完。”
  对方立即了然,“这样关心雇主的隐私,无碍?”
  “我想认识沈喻然。”
  “本市想认识沈喻然的人排出十条街去。”
  “我懂我的意思,求你倾囊相告。”
  他怎会舍得不说?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对着略有好感的女子,什么是他需要回避的——
  那之后的几日,许伟棠只身返港,商场如战场,耽搁久了,恐会失去半壁江山。
  一会去就扎进身去,埋首苦干,美国那段偶遇,不得已抛诸脑后了。
  有日加夜班,忽然收到邮件,全英文——许大哥,近来可好?十分挂念你,后面用了一只可爱小狗表情,落款只写Sung。
  本已为工作耗去许多精力,这回忽然直起腰背来,精神都为之一振。他脑内浮现出小少年的样貌来,那样潇洒无邪的小人儿,令他心底悸动。即刻回信:一切顺利,只是太忙,没抽空同你联络。
  自此两人时常互发邮件,沈喻然多半说些功课的事,他再过一年,便将修满商科博士学分,进来正为一篇论文烦恼。
  他偶尔跟他抱怨成人的世界,怕吓到他,只说皮毛,得到他几句安慰,十分满足。
  暑假专程飞宾州看他,小少年长高一些,仍然瘦,穿蓝色牛仔裤,两条腿修长笔直,挤在接机人流中显得渺小,几乎被淹没,许伟棠却一眼找到他。
  他抱住他,将他举得老高,倒有人侧目,窃窃私语,华人这样宠溺小孩。当他是他儿子了,许伟棠无奈笑,恐怕自己太老颜。对镜子时,发觉已添白发,无奈,压力大,太过繁忙。
  问他暑假计划,小少年搔头,往年都呆在家里。
  “做什么?”
  “做暑假调查,读李嘉图的经济学。”
  “就这两件?”
  “否则你还想怎样?”
  比别人提早接受不合年龄的教育,他注定错失许多无邪的时光。
  “带去出去玩可好?”
  小少年瞪大眼,“哪里?”
  “日本如何?回东洋看看。”
  小少年面上闪过奇异的神色,许久欢喜地拍手。
  “明日登门拜访,亲自同你父母讲。”到底还是孩子,凡事须征得监护人意见。否则当心有人告拐卖。
  沈喻然摇头似拨浪鼓,“他不在家。”
  是他,而不是他们。
  但大人的方式是,凡事留有暧昧,绝不挖根探底,他只问,“去了哪。”
  “去南极科考。”小少年搔搔头,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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